奸相(11)
说着说着,却见她酷似桃花的眼底浮出一层水汽,凝成泪滴,沿雪白的两腮滑落,对视的刹那,彻骨的哀伤轰然传入我心底。
我慌了神,手无足措,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僵在原地,几乎是恳求道:“别哭啊,我不想你哭,我……”
说着用手心遮住双眼,哽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什么都做不好。打不过敌国,摆不平政敌,小外甥下落不明,大外甥成了断袖,百姓讨厌我,臣子们恨不得我死。
除了对不起我什么也不会说。
但再抬头她却已消失不见,独留我在这冰冷的世上。
我在极端恐惧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在漆黑的卧房中,周围寂静无声,虫儿也睡了。
我的长发被冷汗打湿成缕,垂落两肩,五指分开插入鬓发,想了一会才记起今夕是何夕,喃喃道:“青春期的小孩,在白纸上画个圈都能冲动,以为那是爱情,很正常,我初中也暗恋过英语老师,多劝劝就好了,对吧?”
门窗紧闭,空荡荡的房中无人回应我的话。
我睡意全无,唤人将心腹叫来。
此时不过四更天,凌晨两点,他睡眼惺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神态忐忑,大概是怕我发火,我故意柔声道:“这么晚还找你,辛苦了。”
他没听懂我在说反话,低头赧然道:“属下吃相府的饭,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我只觉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冷声斥道:“你也知道是我花钱养你这蠢货,那我让你办的事你办了吗?找一个人找了十年仍没线索,你还有脸睡觉?出入京城的户籍查了吗?周围城郭大小寺庙搜了吗?实在不行,把全国六指的少年全抓来,也该抓齐了吧?我求求你,你不如去尝尝小玉做的砒霜,说不定回光返照大难不死的时候,你那榆木脑袋才能开点窍!”
他耷拉着脑袋站在不远处,两眼水汪汪的,像只挨训的小狗,委屈地张张嘴,辩解道:“相爷,您说的属下都查过了,真的找不到啊。”
我冷笑:“指望你怕是到我死也找不到了。我近来有个想法,有些江湖人总是飞来飞去,户部难免有疏漏,你去查查十八年前京城周边有哪些江湖人士经过,或许能有线索。”
“相爷英明!可是您不会武功,怎会想到这点?”
我极其温柔道:“是啊,我想不到很正常,我不会武功嘛,你会武功为何也想不到?阿涉,过去只骂你没打过你是我的错,你上前。”
“属下去办事了!”
“等等。还有件事,小少爷这岁数该娶妻了,你在京城物色个小娘子,家世无所谓,要模样标致,性情温良的,去吧。”
这小子最擅长的是吃饭,让他办点事便推三阻四,我刚下令他就欲言又止,忧心忡忡,但怕捱训,终没敢置疑,老实退下了。
接下来一个月都相安无事。
凌墨回京后事务繁多,他不像我,能随心所欲不上朝,训练也不能落下,只在日暮陪我吃饭。他知道我喝酒头痛后便逼我戒酒,还令人当着我的面将府中藏酒全倒了。
就是倒进井里,也不给我喝。
我看着心疼,刚说了句哎便见他正冷眼看我,只得束起大拇指夸他做得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实则心口淌血,肝肠寸断。
给他娶妻之事已有着落,但拖着没敢提。
期间赵广寒也寄信给我,简言道已督促分田法执行。
我提笔回道:一切照计划进行。
此后便再没收到回信,但听潘老板说起,他连寄了五封情书和特产给相好,还叮嘱别让我知道。
我表面没说什么,内心默默地唾弃他。
秦溪炎仍不把我的相府当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人喜怒无常,有时心情好了便不折腾我,有时却因心情太好把我绑在床上猛操,我也搞不懂。
但他大多时候只是来找我聊天,跟我聊黑白两道如何打架血拼,还不屑地说他们都太弱,打起来也没意思。我被迫听着,想起小时候看的武打片,便问他学的什么功夫,他说是禅宗的心法,其他刀枪剑戟都会一点,他什么都爱玩。
那就多玩玩兵器,少玩丞相。
他又看着我说我弱弱的不耐操,可以不收钱教我一门兵器。我激动道当然是双节棍,软中带硬,柔中带刚!他愣了一下,问我为何知道这种冷门兵器。
我默默道你不懂。
转眼便是燕王寿辰。
燕王在府上设宴,皇帝亲临,百官到场,给足他面子。庭院内张灯结彩,摆设美酒佳肴,百官华服彩锦,席间有舞姬妙曼起舞,仙乐飘飘,一派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我簪缨袍服,在熙攘人群间最先看到的便是凌墨。
他本就生得高挑,众臣间鹤立鸡群,玄甲幽黑,透出肃杀之气。那张脸白净俊美,长眉浓秀,斜飞入鬓,只是双目太过锋锐,仿佛一柄尖刀直剖胸膛,令人望而生畏,便无人敢将他视作女子。
他也第一时间看到我,眸色微沉,好似有千万般情绪隐在那点漆般的眼眸中。我看到那眼神,却觉得胸口闷闷的,压着块石头似的。
宴席间,皇帝上座,我与王爷分列左右。
小皇帝盯着那舞姬光洁的足背,雪白的大腿,纤细的腰肢,看得两眼发直,口水都快流出来。他是出了名的荒淫,听闻曾一夜间宠幸过十名妃子,我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我最多两个。
我心里不由暗骂:昏君啊……不过这舞姬还真是漂亮。
这美人身着金丝纱裙,胴/体若隐若现,五官浓艳,眼尾上挑,是天生的狐媚眼,虽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却勾人至极。我光看两眼便觉下腹发热,心魂具被勾走,忙挪开视线,正好对上凌墨冷漠又嫌弃的神情,顿时清醒,颤抖地在桌面摩挲着握住杯盏,想起要戒酒,被烫到似的松了手。
这时诸宾客各自赠上礼品。我送的是象征祥瑞的金麒麟,也有人送古玩字画等,最后一件是庐州知府刘钧献上的玉雕鲤鱼,鱼尾却少去半截,在座任谁都能看出,此乃暗祝王爷烧去鱼尾,跃为真龙。
这刘钧是个能力极强的将领。历史上,他因贪污军饷,在江现清查军费时畏罪潜逃,带士兵城池投靠夏国,后为讨好夏帝,提出攻打樊州重要策略,加速了大梁灭亡的进程。
此人私德有缺,却拥有精准的战略眼光,因此我真不敢动他,只想着贪就贪吧,谁不贪呢?何苦给夏国白送一员大将?
我瞥了一眼这混蛋,果然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为舔上级,脸都不要了。
燕王见到那礼物果然眉开眼笑,整张脸笑得比菊花还灿烂,小皇帝还浑然不知,觉得有趣似的指着那玉鲤鱼,问我:“丞相,这鲤鱼为何没有尾巴?”
这话说完,满堂俱静,群臣皆看向我。
我无辜地看看燕王沧桑威严的面孔,又看看小皇帝稚气天真的脸,均是眼含笑意,我却硬是觉出几分刀光剑影的味道。
我能说什么?
当然是牵起两腮肌肉,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干笑道:“大概是摔了一跤,摔掉了吧。”
小皇帝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困惑地看着我。
剑拔弩张的硝烟气仍未散去,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还欲解释,他却拍着桌子咯咯笑道:“鲤鱼怎会摔跤呢?丞相真会说笑。”
在众臣惊讶的目光中,燕王也忍不住低笑出声:“圣上果然英明神武,泽被臣属。”
其他臣子纷纷附和,笑道陛下英明。
我听到满堂哄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视线无意间扫过那些带着笑容的,如出一辙的面孔,看到只有我家小孩在静静坐着,薄唇紧抿,眼若寒星,宛如一樽漆黑的木雕,五官在昏幽的灯影下模糊不清。
不知为何,当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时,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只能默默端起酒杯,小口抿酒。
第11章 舞姬
今夜月白风清,凉风习习,宴席上明灯错落,宛如白昼,众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小皇帝没呆多久便离开了,我趁凌墨护送他回宫,持琉璃杯盏起身行至燕王面前,脸上挂着殷勤的笑,说道:“今日是王爷五十大寿,下官敬王爷一杯!”
他笑道多谢丞相,便将酒饮尽。我立即为他再度满上,热情地笑道:“这杯敬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笑容微僵,推辞不过,两两饮尽。
我面无表情地倒酒。
“这杯敬太祖,创大梁三百年基业。”
他静默地看着我,眼里寒光四射,满座官员大气都不敢喘,各自装作吃饭,喝酒,聊天,没人敢抬头朝这边看。
我冷笑着迎上他的视线,丝毫不惧。老混球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我灌他两杯而已,实在不算什么。
“怎么?王爷不给下官这个面子?”
对峙片刻,他笑吟吟道丞相的面子,怎敢不给?
便忍着气饮酒。
七杯过后,他撑不住了,按上我还要倒酒的手,正欲发作,却听一声惊叫,转头才见原是那舞姬扭到脚踝,自台上跌落下去,右脚踝肿得厉害,她却不敢揉,只慌忙跪地叫道王爷饶命。
燕王本就憋着股火,借题发作,怒喝道:“贱婢!胆敢惊扰丞相,拖出去打死!”
几名五大三粗的家丁听命涌上,架起她的双臂,生生拖走,她甚至没时间拾起那只掉落在旁的鞋,骇得花容失色,朝向我叫道丞相救命!
只见她眼中含泪,雨打梨花般凄艳,哭得我心神荡漾,骨头都酥了,立马搁下酒杯,劝道今日王爷寿辰,还是莫要见血了。
燕王问这舞姬叫何名字,下人答曰潇潇,便也顺台阶下来:“那这舞姬便赠与丞相作赔罪了,潇潇,还不快谢恩?”
她眨眨眼,娇声笑道多谢丞相救命之恩,一对狐眼,勾魂夺魄,迷得我晕头转向,恨不得这便将她拉至榻上,握住那小巧的莲足,亲吻那雪白的玉/腿,恣意怜爱……这时远远见到凌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