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侍(15)
他身边摆着一张紫檀束腰炕桌,上面放着个定窑白釉炖盅,估计是怕凉了,拿盖子盖好。
炖盅边上放个官字款碗里面是些猪血豆腐汤,拿几颗小油菜放在里面。里面搁着两个调羹,丝丝冒着点热气。看上去略有点清汤寡水的,怪寒碜的,估计味道也不怎样。
地下是红豆木的地板。躺了本泛黄的话本子,细细看看那蓝底的封面,上面却是楷书写的“黄九郎”三个字。看来主仆两个方才就是在哪里赌书喝汤,阿莲读一句话,没有一个错字,燕宛遍喝一口,若是错了字,也不能浪费,阿莲再喝一口。
白尹盯了那个白釉碗很久,脑子里有点乱乱的,仿佛是不能接受两个人吃一个碗的现实。那边燕宛听阿莲还在哪里捶打不止,嘴角勉强扯了扯,睁着眼睛,向着跟两人所站的位置相反的地方,似乎是笑言道:“阿莲,去给大人泡杯茶吧。”
阿莲听了这话,哼地一声松开了白尹,转头向正厅走去,然而她却不是去泡茶,只从外面拣了个花梨木素面漆小凳子,又折了回来,摔在燕宛的床前,白尹只道是给自己坐的,才要上前,那边阿莲已经一屁股坐下,俨然是守在燕宛床头不许他过来的样子。
白尹尴尬。燕宛听声音听不出个大概,只知道怕是阿莲又发了脾气。于是轻笑一声:“真是的,你火气总怎么大。”
阿莲听他话里有话。却是冷笑一声,端起那只碗来,舀了一调羹猪血往挪嘴里送了一大口:“吃你的吧。”
燕宛略皱眉头,似乎是略有点不忍的样子,但是听阿莲的声音里已经俨然有了怒火,只得乖乖开口吃了下去。阿莲一口得逞,越发大口大口接着喂,直喂地燕宛嘴巴满满的,说不出话来,楞眼一看竟是像个嘟嘴撒娇的样子,越发可怜可爱到极点,真真是难怪他闻人夏控制不住。
这两个人倒是一直在这里你来我往的,举止越发亲昵,却好像是完全忘记了有白尹这个人的存在。为了提醒下这两个人,他白尹这么大个的人还站在这里,于是白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那个……”
燕宛扭头,嘴里满满地,一脸茫然。
白尹看他的样子,心中却是忍不住揪了下。再次轻咳:“不知,燕宛先生,还记不记得我的斗篷……它……”
燕宛听了这话,周身似乎是一颤。阿莲只瞧了燕宛一眼,立刻起身就向这千工床连带的衣柜那里走去,似乎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燕宛似乎有所察觉,却是咕噜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强咽了下去,腾出嘴来喊道:“阿莲,你昨个不是说还在盆里泡着么,火急火燎地还给人家,叫人家自己回去晾么?”
阿莲身影一顿,扭头看看燕宛,脸上是一抹诧异。燕宛自己倒是端得一脸认真,扭头冲白尹方向道:“大人莫怪!上次多谢大人赠衣之恩,只是那日衣裳上沾了点血迹,便拿去洗了,劳烦大人多跑一趟,改日燕宛奴再给送去可好。”
乌溜溜地大眼睛转呀转的,瞧着人怪喜欢的。更难让人拒绝。白尹大脑怕是迂了,也不经过考虑,立刻点头。直到阿莲怒哼声又起,白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若是再跟燕宛有什么瓜葛,只怕只会害人害己。
想到这里,白尹只得略略狠心,下意识要说点什么转折剧情的话,琢磨了很久,张口一句:“其实不必……”
燕宛再次一脸茫然。
“其实不必劳烦,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你伤情如何,斗篷的事可以放放……”
话一接上,白尹立刻感觉不对,差点没大耳刮子抽自己两下。
也亏那边阿莲又及时冷笑一声,扬声讽刺道:“少在那里惺惺作态,死不了,要是死了,你们折腾谁去!我说你这就问完了吧,问完了走人行么!”
白尹和燕宛均脸上一阵苍白,白尹要不是觉得顾及这燕宛,就阿莲这张嘴,真真是该让他一刀剜了舌头去!
白尹嘴唇轻启,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阿莲人已经到了门口,哗啦一声开了门,冲着门外的冰天雪地,阿莲竟是也不瞧他,只放声的大喊:“反正又不是你受伤,说什么都没用,你又不替他受疼,快些走吧,省的皇上寻不见你,又来找人!”
白尹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是再也接不下话去,略站了会子,竟是越发如刺在芒。燕宛也似乎是心情有点复杂,表情讷讷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口。
白尹莫名感觉一阵心酸,只是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么?白尹勉强咽下一口唾沫,看燕宛空洞的眼神,却是知道多说无益,扭头向着门外走去。
阿莲看他一脚跨出了门外,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在身后啪地一声将门关了个结实。室外,白尹身后响起一片关门的巨响。而室内,关上木门的阿莲却是扭头向着套间里面走去,转过屏风。
一打眼,却见燕宛整个人窝在角落里缩着身子,一张脸埋在被窝里,肩膀微微抖动着,似乎又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阿莲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然而脚下却是加快步伐,转过屏风哗啦一声扯开了衣橱,打里面扯了一件浅蓝色的里面缝了鹿皮绒的斗篷出来,拿在手里,来到燕宛面前,一把砸燕宛身上。
燕宛给这下直砸在伤口上,疼的燕宛直倒抽了一口凉气,猛的抬起头来,却见一张绝美的脸庞上,一双卧蚕眉微微蹙着,眼睛依旧无神着冲向阿莲的方向。阿莲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径直做到床沿边,瞪了燕宛一眼,却是啐了一声:“别遮了,你眼睛早哭不出泪来了。你的景行在这里,趁着没送回去,再摸摸吧。”
燕宛只缩着身子,却并不接手。阿莲脸上一阵诧异,戳着他脑袋道:“这会儿长骨气不要了?”
燕宛脸上一片尴尬之色,几乎隔了半晌,才讷讷开口道:
“手折了……”
阿莲一滞,却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拿过那斗篷来,整个儿披燕宛身上,把人包严实了,斗篷帽子一扣扣在他头上,帽子上的绳子狠狠一拉,系了个死扣,只露出燕宛的一个鼻尖来。完事狠狠在燕宛头上又戳了一把,皱眉道:“你啊,就是不长记性,早知道,就把你这瞎子扔昆仑哪里,死了算了,亏我还好心给你找了双眼睛来,叫你哭,哭瞎了吧!你看看人家白尹白景行大人,一双眼睛安的比你早,人家到现在都能用,肯定没哭过你!就是你矫情,被人家卖了还给人家哭……”
燕宛的脸嵌在一堆毛毛中,看不清神情,鼻尖只蹭了蹭帽子上的毛,却是不做解释。阿莲气结,却是看不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把抓过身边的碗过来,惩罚般的口吻命令道:“张嘴。”
燕宛脸上一愣,却是眉头一皱,嘴角微微一挑,一张嘴紧抿着,做出了个极厌恶的表情出来,身子往后一倒头,倚在身后的弹枕上,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来。半晌才合上眼睛,幽幽说出一句缺德话来:“太难吃,自己留着丰胸用吧。”
门内,惊起阿莲的一片笑骂声。门外,纳罕的奴才瞧神经病一样地瞅着那紧闭的大门。没有一个人发现,转角的房檐下,有个人的身体,燕子般的停驻在毓庆宫古色古香的屋檐下,聆听着门内的声音:
但听里面阿莲声音愤恨,几乎是跺脚道:“臭小子,姑奶奶给那做饭是你的福分,看你那瘦狗的样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居然还敢笑话我,你完蛋了,完蛋了。”
燕宛在那边轻声讨饶道:“别打头,跟你说了几遍了,油菜最后加,猪血别买碎的一块一块的,你就是不听。”
阿莲一声轻嗤:“哟,瞧你这话说的,跟你天天能吃这着猪血似的,要不是姑奶奶刚拣了这宫里的花瓶出去换钱。你现在还喝西北风呢。”
燕宛在里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说咱们屋里的瓶瓶罐罐怎么少了这么多,我还以为都被砸了,原来是给你卖了,那可是官窑给宫里的正品,你也不怕被抓。”
阿莲噗嗤一声又笑:“抓?叫他来抓啊,奶奶我是在黑市卖的,赶明,这屋子里的东西卖光了,奶奶我还要把你这害人妖精给卖了。”
燕宛听到这里,似是忍不住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也好,左右人家不都说做妃子岂有做**痛快,你若能将我卖了出去。我也谢谢你这阿莲菩萨。”
其实何止是妃子和**,皇子他也做过,只不过他做皇子的时候日子过得忒惨,不如做皇叔混的敞亮。当年有的些事情略微的也有些久远了,记忆中这人就是喜欢这样嘟着嘴跟别人吵吵闹闹。
记得他们两个一开始还是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少年。但是自从那时候自己特地给了闻人司这人做了一顿饭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却是多有缓和。
第十六章 年少,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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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他白尹是太子的外师傅,不负责静王的教学,但是偏在外人眼里,他白尹跟闻人司到好像是一对师徒,除了闻人司上课和闻人夏学武的时候,两个人到还总是喜欢窝在一起。
其实白尹会跟闻人司天天混在一起,纯属意外。而且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推动力就是他白小暑。
他白小暑自从被闻人司送了一顿栗子之后,估计是觉得闻人司带他去采的栗子比白尹给采的栗子好吃,于是天天往闻人司那里跑。你道那闻人司是谁,那可是整天在那盛京城里混吃混喝,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他觉得吃栗子实在是太没有追求了,于是就开始带白小暑从吃栗子的加工品开始:什么栗子桂花糕,栗子蓉一口酥,宫廷板栗酥吃完了,就再吃栗子炖牛肉,栗子炒鸡,栗子吃够了。就再拉着去偷御膳,燕窝鸡丝汤,鲍鱼烩珍珠菜,假豹胎,蒸驼峰,啥贵吃啥。
吃完了宫里,就逛盛京城的各种饭店,反正都是闻人司花钱,咱静王爷财大气粗,没钱咱就赊啊。
于是白小暑得劲吃,从门面敞亮的这啥轩,那啥楼,一路吃到犄角旮旯的小吃街,什么驴打滚,豌豆黄,铁板豆腐,门钉肉饼的可没少吃。白小暑这人忒不要面子,一吃起来就不分东西南北,以前自己眼瞎,端着白家的身份,不能公然前去吃喝。他师弟文多星虽然看的见,但是人却是个中规中矩的,绝不会领他出去吃吃喝喝。
是以白小暑长了这么大年纪,虽然爱吃,但愣是没吃过这么多好的。如今有了闻人司这个向导,就越发乐不思蜀,昏天黑地。常常要白尹一下课要跑去找人,在闻人司的指引下去把人给弄回来,顺便送钱和赊钱的印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