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108)
燕思空局促地点了点头:“陛下能体谅臣之委屈,臣已经知足了。”
“啧啧,燕主事,你这脾性……这么肉,也难怪封野觉得你好欺负了。”
燕思空脸色微变。
“你是想以后看一辈子封野的脸色,让公主也瞧你不起?”
燕思空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难道你就不想报一箭之仇?”
燕思空抬起头,沉声道:“公公究竟想让晚辈做什么?不妨直说。”
“咱家只要你做一件小事,不但能让你报仇雪耻,还能让封野今后再也不能骑在你头上羞辱你。”
燕思空咬了咬牙:“什么事?”
“列题。”谢忠仁眯起眼睛,目光阴冷,“你为列题做了最完备的准备,你还因为颜阁老,而对大同的情况有更深的了解,只有你,能想出最戳封剑平痛脚的列题。”
燕思空怔住了,眼珠子不安地转着。
“怎么,不敢做?”谢忠仁冷笑,“封野先把你当妓女,再把你当车夫,以后还不定把你当成牛马一样践踏,他可是靖远王世子,他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
“公公……别说了……”燕思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我不能背着老师做出这样的事。”
“颜阁老不会知道。”谢忠仁逼近了一步,用那苍老而阴沉地嗓音说道,“没有人知道,你只需把列题交给咱家,神不知鬼不觉。”
燕思空急道:“可是,列题我早已交给刘尚书,刘尚书也已呈交内阁和陛下审核,不可能再改了呀。”
“这你不需操心。”谢忠仁阴笑道,“咱家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列题是你出的,刘岸不知道,颜子廉不知道,封家不知道,即便他们怀疑,也没有证据,但是不久之后,咱家一定让你大仇得报。”
燕思空沉默地思索着,迟迟没有开口。
“燕主事,你可就这一次机会,你想想,就算今日你忍了,明日呢,往后呢?有一天太子登基了,那封家势力如斯庞大,定会威胁皇家,陛下也是为了江山百姓啊,于公于私,你都该助朝廷削减大同军备。”
“陛下,当真是这个意思?”燕思空的神色有些迷惑和犹豫。
“陛下早已将你当做自家人,才会令咱家跟你说这些实在话。”谢忠仁轻咳了一声,“燕主事,咱家要再提醒你一遍,你最大的倚靠,和唯一的主子,不是颜子廉,是陛下。你的好,陛下会记得的。”
燕思空忙拱手:“为陛下分忧,乃人臣之本分。”
谢忠仁满意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燕思空紧了紧双拳:“晚辈可以……出三道列题,混入现有的列题之中,我口述,公公记下,出了这扇门,此事我不知不晓,往后发生什么,也与我无关。”
谢忠仁大笑道:“谨慎得很嘛,好!”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将早已酝酿好的列题说了出来。二品以上大员的考核,列题都要根据该人实际的政绩来出,如果出题者有意刁难,就会专揪错处问,还会故意挖坑,让答题者在皇帝面前丢丑,而这些正是谢忠仁要的。
当然,燕思空也留了后手,倘若颜子廉弹劾刘岸不成,昭武帝执意使用这份列题做封剑平的考核,则部分内容与实际有所偏差,稍一推敲就能戳破。
看着谢忠仁成功上了钩,燕思空心中却无半点欣喜,颜子廉的计划,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没人能预料他们要付出什么,但眼下竟是没有更好的对策了。
由于那种被黑暗逐渐灭顶的恐惧感日趋强烈,燕思空甚至生出了直接杀了谢忠仁的冲动,他不再执着于要将谢忠仁绳之于法、公开审讯,因为他愈是靠近谢忠仁,就愈是感觉到此人的强大,仅仅是想要在这场暴风雨中自保,就已经快要耗尽他们的所有。
从后宫离开时,燕思空感觉背上冷飕飕的,那是他冒出来的汗,被冷风碾过后,变成了一层紧贴着皮肤的寒霜,那种战栗令他头皮发麻。
燕思空一路思索着,倘若颜子廉真的弹劾成功了,然后呢?
最多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但昭武帝并不会放弃削减大同军备的念头,谢忠仁也不会停止自己对权利的蚕食,定会找寻别的方法,而他们可能毫无防备。
解决刘岸,只能暂缓危机,并不能解真正除,若就此掉以轻心,他们就完了,要想彻底度过此劫,根源还是要追溯到阉党、也就是谢忠仁头上。
燕思空眯起了眼睛,目光阴恻恻的。他理解封剑平的举棋不定,也明白 颜子廉的忧心忡忡,可但凡是个明白人,心里都该十分清楚,扶太子上位,才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第138章
自上次燕思空赏了管家赵峰一顿板子,他规矩了许多,见到燕思空都唯唯诺诺的,凡事都要前来报备。
今日,赵峰正领着全府上下迎新年,恰逢“三节两寿”中最重要的春节,往来送礼的人不断,仆役们里里外外地拾掇这大宅子,光是置办年货的,一天下来都进出好几拨。
燕思空看着府内张灯结彩,瞳眸中映射出的尽是红彤彤地春联窗花,喜庆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心中却无法感染半点,因为脑子里纠缠着数不清的复杂思绪。
他叫来赵峰,询问可有给沈鹤轩的夫人送去年货。
赵峰点头哈腰:“送了,早早就送去了,公子放心。”
“你去邀他们母子来府上一起过年,若她执意拒绝就算了。”
“是,老奴这就去。”赵峰恭敬地退走了。
燕思空知道此人定是阳奉阴违,心里怕是恨极了自己,这府上除了阿力,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过年那几日,定然是应酬不断,他仅是想想已感到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十分期待除夕夜的到来,因为上次他和封野约定好了,待到夜深人静时,就去燕府旧宅相聚,哪怕只是一起喝上一杯新春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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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大年三十,与过去的每一年都一样,朝臣们和皇亲们要起个大早,陪皇上祭天祀祖,晚上则一同在太和殿庆贺新春。
一年过到了最后,朝廷上下都十分默契地不在这一天找事儿,不同党派之间亦能虚伪地互相恭贺,否则晦气事小,触了龙须事大。
燕思空在晚宴上看到了明显有所消瘦的封剑平,想来这段日子他跟所有人一样煎熬。
他也看到了封野,俩人都偷瞄过对方好几回,但始终不敢对视,思念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绪,他们生怕被人看出异样。
晚宴上的歌功颂德、觥筹交错,亦与往年大同小异,燕思空心不在焉,只想着早些结束,他想和封野单独待一会儿。
晚宴吃到一半,朝臣们喝了酒,都放肆了些许,燕思空也站起身,去给颜子廉等人敬酒,敬了一圈,看到陈霂那边终于有了空隙,便举杯走了过去。
“先生。”陈霂喝得小脸嫣红,过了今夜,他便虚岁十五,是成人了,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已褪去了孩童的青涩与稚嫩,出落得愈发英俊挺拔,器宇不凡,加之性格早慧而沉稳,燕思空逐渐在他身上看到了那暗流汹涌地王气。
燕思空很少会去预感什么,他一向只信有实有据的判断,可他就是有一种预感,预感陈霂一定会承继大统,君临天下。
“殿下。”燕思空恭敬道,“臣来敬殿下一杯薄酒,殿下随意。”说完,仰头干了杯中酒。
陈霂的背脊挺得笔直,他私底下与燕思空亲近,但当着外人的面,却十分庄重自持,仅是淡淡一笑,微微抬杯:“多谢先生,这一年也有劳先生了。”
“能为殿下讲学,是臣三生有幸。”
俩人往来客套着,周围的大臣也趁机拍拍马屁,喝了两杯之后,陈霂将燕思空带到一旁说话,大臣们就识趣地散开了。
陈霂朝封野的方向瞄了一眼,皱眉道:“我听说封野羞辱于你,可是真的?”
燕思空笑道:“言重了,殿下不要轻信那些太监说的话,他们碰上山猫也要说是老虎。”
陈霂将信将疑:“我可不准别人欺负先生,先生若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燕思空感动地说:“殿下如此关心臣,臣就是被人欺负了心里也甘愿啊。”
陈霂笑了,压低声音道:“等我做了皇帝,天底下没人能欺负你。”
燕思空心中叹息,面上却只能会以笃定的神情。
陈霂想了想,又道:“我看那封野多少不对劲儿,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跟你不对付了吧。”
燕思空想要避开这个话题,陈霂却有些不依不饶,他只好道:“我与世子只有大约有些误会,但并非什么大事。”他悄声暗示道,“我们仍以大局为重。”
陈霂微微蹙起眉,顿了一顿:“我还听那些太监说……”
燕思空心中感觉不好。
“说……”陈霂瞥了燕思空一眼,试探地问道,“说你和封野有什么断袖之情。”
燕思空噗嗤一笑:“殿下信吗?”
陈霂似乎松了一口气,也笑了:“未免荒谬。”
“太荒谬了,那些太监啊,被去了势,又常年待在深宫内院,嘴要比女人还碎,殿下切记与这些阉人保持距离。”燕思空意有所指地朝谢忠仁努了努嘴。
陈霂道:“放心,我从来防着他们。”
封野在大殿的另外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谈笑风生地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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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他虽是酒量极好,但此时也不免有些醉意,可他仍然十分清醒,一整天未休息的疲倦,也抵不过他想要马上见到封野的渴望。
他让下人打了水,洗了个澡,又喝上两杯茶解酒。
待到寅时,府内已是安安静静,燕思空才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后院潜出了府,往旧宅走去。
大年之夜,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偶有那巡夜的禁卫,也被他躲了过去,他悄悄地溜到旧宅的墙根下,攀墙而过。双足轻轻落地时,他不免觉得好笑,回自己的家,竟像做贼一样。
还未等他站稳脚步,突觉背后空气的流向有些异常,他刚要转身,就被一双有力地手扣住了手腕,一下子反拧到了背后,接着,他的腰身被铁臂横过,逼迫他贴向了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
一道戏谑地声音在耳畔响起:“哪儿来的小蟊贼,胆敢擅闯朝廷命官的宅邸。”
那嗓音低哑而磁性,听得人心神一荡。
燕思空笑道:“你要将我送官吗?”
“送官我可舍不得。”封野轻咬着燕思空的耳垂,大手隔着衣料,在他腰腹上游移,“我来审你即可。”
“你这是滥用死刑。”燕思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是啊……”封野扭过燕思空的脑袋,用力吻住了他的唇,那是一个热情到滚烫的吻,足以融化冬日的严寒,俩人热烈而粗鲁地舔舐着对方的唇瓣、勾缠着对方的舌头,像是要一股脑地将那份渴望倾注于这一吻之中。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彼此眸中那燃烧的欲火是他们眼中唯一剩下的风景。
封野抚摸着燕思空冰凉的脸颊,轻声道:“外面太冷,进屋吧。”
燕思空搬过去尚不足一个月,屋内的陈设和被褥之类的杂件都留在了这里,这间朴素的屋内,留有他和封野无数次深夜密会的回忆,即便是再奢华的大宅院,在他心目中也不及这里一星半点。
屋内早已烧起了炭火,炉上还温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