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9)
镇风寺位于洄霜城北,香火极旺,远远便见着青烟缭绕。门口的小和尚一听是外乡客来求子,二话不说就带着进了前殿,先是叩首捐香火钱,后又带到后院客房,说是吃完素斋后,男人就能走了。
“要我娘子一人留在这过夜?”萧澜皱眉。
陆追靠在他怀中,戴着纱帽垂下眼眉,看着颇为娇弱。
小和尚道:“这是住持定下的规矩,寺庙清净,夫妻二人同时留宿,恐对佛祖不敬。”
萧澜犹豫片刻,点头:“也行。”
“那二位先歇一阵吧。”小和尚出了后院,不多时就送来素斋,青菜豆腐稀米汤,几块腐乳也是半黑半红,全无卖相。
萧澜刚拿起筷子,陆追便取过包袱,从里头拎出两包素卤味,一块普洱小饼。
萧澜:“……”
陆追打发:“去将茶壶烫一烫。”
萧澜听若无闻。
陆追道:“没有普洱喝,我就不吃饭,不吃饭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那晚上就极有可能会乱说话。”
“你最好考虑清楚。”萧澜吃了一口青菜:“在这镇风寺里你再嚣张,出去后我也会十倍讨回来。”
陆追无辜道:“可若非你让我装断腿,这茶壶我就自己去烫了。”
萧澜丢下馒头,抄着茶壶起身出门,面色铁青。
陆追将筷子擦了擦,气定神闲拈起一块卤豆腐,吃。
一顿饭吃完,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萧澜赶着马车出了镇风寺,不多时便暗中折返,隐在客院屋顶,轻轻揭开半片房瓦。
陆追靠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桌上红烛跳动,更显四周寂静。
子时过后,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光头和尚披着袈裟摸进来,大腹便便,看不太清容貌。走上台阶,那大和尚也未敲门,而是如同回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推门而入。
陆追将手中书册丢在地上,假模假样叫了一嗓子,以表示自己有些受惊。
萧澜:“……”
大和尚笑道:“小娘子莫要怕,是我。”
萧澜心里摇头,神神叨叨搞了半天,敢情是个欺男霸女的花和尚。
“你是谁?”陆追问。他声音本就不粗,此时再捏起嗓子,加上几分惊慌失措,倒也不大能分辨出男女。
大和尚透过一层轻纱,见帐中人似是眉目可人楚楚可怜,更是喜不自禁:“你来这寺中,不就是为了求子吗?我这给你送子来了。”
陆追问:“你是菩萨?”
“小娘子可真会说笑。”大和尚解开腰带,“菩萨可不能给你这等销魂滋味,尝过便知。”
陆追道:“救命啊!”
“这院中哪里还有旁人,叫什么救命,这般煞风景。”大和尚坐在床边,“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怀上,想来是你那男人中看不中用,硬不起来。”
萧澜:“……”
陆追往后缩了缩,道:“哎呀,这大师也能知道?”
大和尚搓手:“你在我这镇风寺中住上十天半个月,莫说是儿子,龙凤胎也不是没有过。”
陆追为难:“可在你这怀上了,他也不是我男人的啊。”
萧澜揉了揉眉心。
“你不说我不说,菩萨不说,此事还有谁能知道?”大和尚瞥见那伸出被褥的半只玉足,险些流出口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前便欲行快乐事。结果人还未靠近,便被一道掌风拍了出去。
“你这是看上瘾了?”陆追掩住衣襟,下床不满看着屋顶,为何半天不见下来。
萧澜从窗户里翻进来,调侃:“我当是你演上瘾了。”
“你们——”大和尚心知不妙,刚想开口呼救,便被萧澜卡住脖子一拧,顿时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是他吗?”陆追穿好衣服。
萧澜道:“常九死。”
大和尚眼底划过一丝惊恐。
“看来真是你。”萧澜道,“人人都说你已为翡灵殉情,原来却是更名换姓,在这里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你们想做什么?”大和尚问。
萧澜道:“当年翡灵失踪之事,你知道多少?关于萧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和尚摇头。
萧澜又道:“那你可知我是从何而来?”
大和尚并未接话。
“萧云涛是我爹。”萧澜道,“而鬼姑姑自幼抚养我长大,不管站在哪边,我这回似乎都没有理由放过你。”
大和尚闻言,额头霎时便冒出一层冷汗。
“天快亮了。”陆追在旁提醒,“不如先带回去再说。”
大和尚惊恐道:“我不去冥月墓!”
萧澜一记手刀,将他干脆利落劈晕过去。
陆追见状紧走两步,出门便跃过墙头,宛若一阵疾风,生怕晚了会被此人拉住背和尚。
萧澜弯腰捡起他落在屋里的一只鞋。
……
你还能跑得更快些。
第10章 真相 萧家往事
天色将明,林威正在小院中等。
见到陆追翻墙而入,并没有与萧澜在寺庙中过夜,他不禁深深松了口气,赶忙站起来迎上前:“事情怎么样?”
陆追向后指了指,单脚跳进屋里头去穿鞋。
萧澜紧随而至,将肩上的大和尚丢到地上,“砰”砸起一地尘土。
陆追刚出屋门便被扑了一脸灰,于是默默离远了些。
“他当真是常九死?”林威顺手扯了扯袈裟。
陆追点头:“在镇风寺中不知欺辱了多少无辜妇女,死数百次也不嫌多。”
“原来是这般送子的方式。”林威摇摇头,从井中取了一瓢水兜头泼过去,将人激醒。
“咳咳。”看清周遭后,常九死坐在地上抖若筛糠——刺骨寒风中被浇了个透心凉,再加上恐惧,也着实很难不抖。
“说吧。”萧澜道,“当年萧家的事情,翡灵的事情,若是遗漏一件,我便活剐了你。”
“我……我不知道,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常九死依旧摇头。
“嘴还挺硬。”林威道,“那假扮方丈住持,在镇风寺中为非作歹的事情,总能知道了吧?”
“数年前,我因伤病躲进寺中休养,后来就心生歹念。”常九死对此倒是没有隐瞒,“原先的方丈圆寂后,我便取而代之,恐吓那些小和尚不许将事情说出去,霸占了镇风寺。后来见无人认出我,就又得寸进尺,在外头散布了求子的流言,引诱年轻女子前来烧香。”
陆追在心里摇头,待这消息传出去,当初那些从镇风寺中求得的孩子只怕会被遗弃大半,当真是造孽。
“单凭这个,你便活不了。”萧澜蹲在他面前道,“如此都不肯说出萧家与翡灵的事,看来你是真怕会被我剐了。”
“我说了,萧家的事情我不知——啊!”一句话还未说完,臂上血肉便生生少了一块,痛楚突如其来,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萧澜将滴血的匕首插入地下,道:“你不说,我照样剐了你。”
林威:“……”
林威道:“不如我帮你抬进山里,再慢慢剐。”
我们二当家又白净又文雅,对这血乎刺啦的玩意并无多大兴趣,还是莫要看到才好。
“你们将我送官吧。”常九死挣扎。
陆追道:“想得美。”
常九死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陆追右手握上他的肩头,一拉一错,掌下竟是清晰传来了骨头的碎裂声。
常九死痛呼一声,在地上滚作一团。
林威心里讶然,若他没看错,方才那应该是冥月墓中的裂魄手。
“送官也是死,不如给我练练手。”陆追一扬嘴角,“你猜我将你这一身骨头都捏碎,要花多久?”
萧澜靠在一边的树上看他。
林威觉得自己对二当家的印象,或许要更改些许。
常九死自知此番难活,与其在此白白受折磨,不如自我了断痛快些。因此找准空挡,闭着眼睛便撞向身侧大树。
萧澜一脚将他踢了回去。
常九死眼冒金星,蜷在树下咳嗽。
“你说你这是何必。”林威拉着他坐起来,“越不肯说,吃的亏便越多,既然你一心求死,为何不能乖乖配合?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即便你想活,我们也不会答应。”
常九死嚣张半生,还从未受过这种折磨,粗喘了半天方才开口:“我不知道翡灵在哪里,我也一直在找她。”
萧澜道:“翡灵失踪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
常九死摇头,终于肯松口,将当年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翡灵溜出冥月墓那年刚满十八岁,娇俏可人刁蛮任性。当时的常九死还是个土匪头子,原想抢了她做压寨夫人,结果反而被一把火烧了老窝,心中自是不忿。扛着刀从北一路追到南,孰料最终却生出爱慕,心甘情愿伴在了她身后。
“翡灵性格嚣张跋扈,我便自称大恶人,好让更多人都怕她敬她。”常九死道,“我自知面貌丑陋,也从未想过要娶她,甚至还主动帮他去勾引萧家的主人,想着只要她快活,那我也就快活。”
当时萧云涛尚未成婚,却有个心上人,是无念崖的大弟子,名叫陶玉儿。
“我爹喜欢她吗?”萧澜问。
常九死摇头:“萧家的主人心里只有陶姑娘,没多久两人便成亲了。”
“那翡灵呢?”萧澜又问。
“她当时悲痛欲绝,去大漠待了数月,依旧意难平,于是昼夜兼程折返洄霜城,原想去萧家大闹,却反被无念崖的人识破计谋,围攻将我与她堵在了青苍山中。”常九死道,“眼看就要掉下悬崖,幸好陶玉儿策马赶到,将她救了下来,甚至还带回了萧宅。”
陆追闻言心里摇头,这可不像是陶夫人的脾气。
当时萧云涛在外行商不在家,陶玉儿替翡灵安置了住处,两人关系好时,甚至以姐妹相称。翡灵原是想独占萧云涛的,后来也有了松动,说若是肯娶她进门,那便愿意与陶玉儿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我哪能比得过妹妹。”陶玉儿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唇角一勾,“长得这般像小姑娘,可是合了我那相公的胃口。”
“那他为何不肯娶我?”翡灵问。
“因为你当初,太凶。”陶玉儿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若换做是八九岁的小姑娘,即便再凶,他也是喜欢的。”
翡灵不解。
“云涛就喜欢年纪小的,年纪越小,他越喜欢。”陶玉儿松开手指,“只可惜我已过了那髫年豆蔻,可不比妹妹这张脸,嫩到能掐出水。”
“而后翡灵便如同中了蛊,为能独占萧家主人,不惜服下冥月墓中的毒药,将她自己的容貌与身形永远维持在了九岁。”常九死道,“等我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我爹……”萧澜皱眉。
“后来萧家的主人回来了,翡灵便满心欢喜去见他。”常九死道,“可谁知一切都是假的,萧家主人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年幼的小姑娘,在听闻面前之人便是当初的翡灵,因服了墓中药物才会变回九岁后,更是惊慌失措勃然大怒,将她当成了妖孽。”
陆追心里叹气,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