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番外(52)
留下住。
咏善心底一阵一阵发凉。
他也不觉得太难受,这样的感觉,他很早就体会过了,只是没今日这样强烈。天下虽大,可有谁会喜欢自己这样冰冷无情的人?
咏棋?
咏棋确实是他亲口承诺放走的,但即使走了,怎么连封信笺都不留,连样念记的东西都不带上?
咏善感觉着胸膛里缓缓翻腾着冰做的泥浆,那东西似乎把一切都捣烂了,冷冷地堵在那讥讽着。
他曾经以为那哥哥对他有一点什么的。
其实,什么也没有。
走得痛快。
咏善独坐在房中,忽然发出一声苦笑。
走得好,免得也被拖累了。
他今日斗胆妄为,虽没有立即招致惩罚,却不可能没有后果。
父皇是何等厉害角色,他太明白了。
若是废黜,会用什么借口呢?
咏善冷静地思索。
处理奏章,他向来都秉承旨意,不在职权范围内,绝不轻易插手,应该不会有足以加罪的差错。
结交大臣,更是无比小心,不该说的话,从不敢多说一句,太子不该结交的外臣,也谨慎地拒绝接触。
唯一让父皇无法接受的,就是和咏棋的事。
但家丑不能外扬,就算父皇震怒,兄弟乱伦这个罪名,也是绝上不了台面的。
否则,皇帝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咏善想了想,无法得到答案,索性不再烦恼。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站起来,走到墙那头的大檀木柜子里,取出一幅字卷,在书桌上平铺开来。
上面笔迹端庄中正,正是咏棋写的“圣人不仁”四字。
咏善沉沉凝视那字,一会儿,唇角逸出一丝温柔到极点的微笑,低声道:“哥哥,你到底还是留了此一东西给我。”
抚着那字卷,小心翼翼的,仿佛抚着咏棋细嫩的肌肤一般。
痴看了那四个字,任凭时间从身旁无声无息的滑过。
咏棋从冷宫出来,一头栽入咏临怀里,晕死过去,顿时把咏临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当时大雪覆地,冷宫门前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也顾不上叫人召太医,抱着咏棋就直奔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急得连门都一脚踹了,进院就嚷:“来人!快来人!”
正当班轮值的太医们全在厢房里烤火闲聊,当即全丢下瓜果杂物出来,一看咏棋纸样的脸色,都不敢怠慢。
毕竟是一位皇子,死在这里,保不定众人都要被牵连。
当即命小侍们抬的抬,搬的搬,把咏棋安置到房里,提药箱,断脉案,乱忙了一阵,才由一个老资格的黄太医过来,对咏临禀报,“咏棋殿下脉沉无力,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阳虚气陷,又有脏腑阴盛阳虚之征……”
咏临急得跺脚,指着太医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背药经,痛快点说,我哥哥到底怎么了?”
“嗯,咏棋殿下身子骨向来赢弱,该是受了风寒,另又有思虑过度郁结于心,所以一时气血不畅……”
“得了!那就是风寒了?药方呢?开了没有?”
太医把写好的药方递过来,咏临对这些也不精通,大概扫了一眼,递给专门司职太医院煎药的小侍,“去煎,快,快!”
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补身子的方子,写出来给你,也帮我熬好。”拿起太医写了药方后剩下的笔纸,潦潦草草把从淑妃那听来的药方抄了一下,拿着问黄太医,“你是内行,帮我瞧瞧,这是不是个补身子的良方?”
他是太子胞弟,又被炎帝宠爱,这种小事太医院当然配合。
黄太医捧着药方,瞇起老花眼逐行看了,上面朱砂、羌活、紫贝草都是寻常药材,确实对人有补益之效,只是也不算什么高明秘方。
黄太医在宫里混久了,当然不会当面说这方子效用寻常,得罪咏临,皱着老脸轻笑道:“是个温和补益的上方,常用能使人体质好转。”
咏临再无疑虑,放心道:“这方子是我用来给咏棋哥哥调理身子的,从今天开始,太医院每天熬好派人送到我那去。”
当即抓药、煎药、喂药,又一阵忙活,咏棋也醒了。
咏临见咏棋醒了,总算放心,又嫌太医院没有地龙,太冷了,命人把加厚的暖轿取来。
本想带咏棋去母亲宫中,但想起咏善分手前说过,必须把咏棋带到咏临自己的地方,咏临不想节外生枝,便改了想法。
不去淑妃宫,改去安逸阁。
那是他当皇子时在宫中的住处,虽然炎帝已经把他封了江中王,安逸阁还暂替他保留着。
咏临这次回来,多时都暂住在淑妃那里陪伴母亲,反而没怎么回安逸阁。
现在把咏棋接来,咏临又上上下下忙碌一番,命人把地龙燃上,又要人将自己卧房清扫干净。
一切妥当后,咏临亲自把咏棋小心翼翼地抱到房里,放在特意加了两层厚棉垫的床上,松了咏棋颈上的如意扣,帮他掖好被子,低头看着他,露出个大笑脸,
“咏棋哥哥,现在你总算平安了。”
想到好不容易把咏棋救出魔掌,连他这粗神经的人心里也十分感慨。
一时舍不得走,坐在床边有一句没一句逗咏棋说话。
一会儿问:“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爬过的那棵大松树吗?昨天雪大,松树质脆,居然压折了小半枝干。”
一会儿又问:二丽妃在里头好不好?过两天我们兄弟一起去见父皇,给丽妃求个情,要是能放出来,那岂不大好?”
不管他说什么,咏棋都像没听见似的。
睁着又清又冷的一双晶眸,也不知他到底看着哪里,眸中一圈一圈涟漪,只管默然不语轻漾开去,水色迷离。
看似哀伤若泣,仔细一看,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咏临心里嘀咕,哥哥也不知是因为知悉咏善对他下药,心情悲愤,还是安全后,才开始害怕在太子殿中曾受的囚禁折磨。
他知道咏棋敏感纤细,也不敢直接问咏棋怎么了,更不敢提咏善的名字,在一旁装傻扮混,只盼咏棋别再想那些混账事。
喋喋不休呱噪大半天,咏临口水都说干了,咏棋还是一点声响也没有,要不是瞧他睁着眼睛,还以为他睡着了。
咏临对他却极有耐心,仍然笑嘻嘻的, “天都暗下来了,哥哥肚子饿吗?我可饿坏了,叫人传饭好不好?”
正要传饭,内侍从外面进来禀报, “太医院送药来了,说是殿下要他们按方子熬的补药,一日三次,饭前饮的。”
咏临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忘了呢。快点端进来。”
今日在太医院已经实时熬煮了一碗,喂给咏棋,这是按方熬制的第二碗。
汤药送进来,咏临怕内侍笨手笨脚,自己亲自拿了药碗,扶咏棋坐起。
他见咏棋今非昔比,沉默得吓人,不敢再提春药的事,只说,“哥哥喝药吧,等身子好了,我带你打雪仗去。”
咏棋自从知晓咏善下药一事,又在丽妃面前烧了恭无悔的信,只觉得心田像被人从底下剐了大半,装什么进去,全漏得一点不剩,都是空空的。
天下事竟像再和他没有任何干系,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河间浮萍,无足轻重,喝药不喝药,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性情温和仁善,见咏临百般照顾体贴,不忍拂他的意。
药碗被咏临端着送到嘴边,他便张开唇,慢慢地,全喝了下去。
咏善独在房中,默默过了二仅,次日还是如常梳洗更衣,用了早饭,按惯例出门到体仁宫给炎帝问候请安。
常得富恭送到殿门外,咏善上了马,刚要离开,却发现体仁宫的内侍头子吴才正踩着雪,在几个小内侍随同下踏雪走来。
咏善心里一冷,连忙下马。
果然,吴才是传旨来的,也没像寻常一样和咏善寒暄两句,脸刻板得好像木头似的,见了咏善,干巴巴道:“皇上有旨。”
众人都在雪里跪下。
吴才捧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偶有不适,极思静。众皇子大臣,恩免每日常例请安,以减接见之繁。有事可让咏升代奏。钦此。”
咏善磕头谢恩,接了圣旨,站起来,笑道:“辛苦了。这旨意是独传给我的?还是各位皇子都有一份?”
吴才不敢直视他精明的双眸,低头掩饰道:“小的听命办事,领了圣旨就来了,到于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以咏善的聪明,怎会听不出里面的意思。
他垂下眼去盯着地上积雪,觉得五脏六腑比那踏在脚底的雪还冷。
免去每日请安问候,又说有事让咏升代奏,现在自己这个太子,竟连见皇帝一面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他双手拢在长长厚厚的毡毛袖简中,十指指骨不听使唤地猛一阵颤抖,可眨眼又冷静下来,吸了一口冬天寒透心的冷空气,轻叹道:“希望皇天保佑,父皇身体早点痊愈。”
转头命常得富取钱来赏给传旨的几个内侍。
吴才得了赏钱,道了一声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咏善也不必去请安了,转回太子殿。常得富也瞧出不对劲来了,缩着脖子跟在咏善后面伺候,脸上赘肉一个劲乱抖,大气也不敢出。
咏善到了书房,对他道:“去,到前面把新到的奏折节略取来。”
常得富点点头,双腿却像僵了似的,硬在那里动不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咏善。
咏善天生外面就比常人多了一层硬壳似的,虽心乱如麻,面上却收敛得一丝不露,从容得不象话。
见常得富没动,他抬起头扫一眼,“怎么?”
“殿下……”
“有话就说,别碍着我的事。”又低下头去看书。
常得富露出挣扎犹豫的表情。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常得富跟着伺候咏善,咏善风光,他就风光,咏善倒霉,他绝对倒霉,可谓坐上一条船。
这种时候,凡事贴身伺候的人,都会竭尽心力出谋划策,免得自己坐的大船触礁沉默。
常得富平日不掺和这些,现在,似乎不能不关心了。
他站了半天,斗着胆道:“这个圣旨……蹊跷……小的想……殿下要不要请淑妃娘娘过来商量……”
咏善轻轻“咦”了一声,再次抬起头,两颗闪着幽光的眼眸盯着常得富, “蹊跷?父皇的圣旨,你区区一个内侍总管,也敢随便评论?”言辞蓦然冷厉。
常得富吓得几乎趴下,“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又一笑,淡淡道:“不该你管的,不要多事。父皇只是下旨要我别去请安,可并没有下旨要我停止处理奏折等事。去吧,把东西取来。”
常得富这才忧心忡忡地去了。
常得富还未回来,又有贵客到了。
书房外廊下传来一阵轻微动静,似乎是匆匆的脚步声和裙襬拖曳在地上的声音。
一把尖尖的嗓子轻声轻气道:“淑妃娘娘驾到。”
咏善把书放下,刚站起来,头戴凤冠,一身瑰丽宫装的淑妃已经踏入书房。
“母亲?”
淑妃双唇紧闭,挥手遣退跟随身边的众宫女内侍,示意咏善把书房的门关上,看着咏善关上门窗返回自己面前,淑妃端丽雍容的俏脸上才露出焦急神色,问:
“皇上竟允许咏升骑马过宫,太子知道吗?
“知道。”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淑妃一愣,眉头拧得更紧, “那你怎么应付?”
咏善沉吟片刻,苦笑着问:“母亲知道吗?父皇刚刚派吴才来太子殿宣旨,要我不必每日去请安问候,若有事情,只需告诉咏升,咏升会代我禀奏父皇。”
淑妃倒抽一口凉气,沉声道:“他……他要废太子吗?不可能,不可能……”不敢相信地摇头,颤栗之极,头上凤钗垂珠互撞敲击,一阵清脆作响。
她在宫廷中待了二十年,什么没见识过,骤闻惊变,略现于颜色,深深喘了几口气后,立即按捺自己的慌张,逼自己冷静下来。
“是因为咏棋?”淑妃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