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57)
理智的人都知道,天授帝再该死,也不该死在当下,不该死得不明不白,不该明面上死在高炎定手中。
要问的事问完了,薛苍术拔腿就要走,结果人刚转身就被叫住,她不耐烦地回过头,瓮声瓮气道:“有事?”
高炎定原先轻蔑的神色被郑重所取代,“听雪堂……劳你多费心。”
“唷!”薛苍术敛嘴大笑,仿佛要把方才从他身上得来的冷嘲全部变本加厉地还回去,“镇北王竟然会说好话,真乃天下奇闻。”
“你知道你现下这副表情像什么?”薛苍术的手指隔了老远在那边晃来晃去,“像是在托孤。”
“闭嘴!”
见人又要变脸,薛苍术赶忙撒腿就跑,声音从花廊那边遥遥地传过来,“不是托孤那就是远行在即,不放心家中貌美病弱的妻室……我懂我懂!放心放心!虽没法在两月内药到病除,但本神医可以保证,一定看管好他,绝不让人钻了空子给你添顶绿帽子……”
薛苍术的话音混在周遭倒挂的树荫、藤萝的婆娑声中逐渐远去。
会不会有绿帽子现下还不知道,但此时高炎定气得面色发绿倒是不争的事实。***第二日天未亮,高炎定便整顿人马,启程前往帝京。
因带着十来车贵重的贺仪,一行人的脚程无法和过去他急行军时相比,到达帝京的时候已经六月初二,光路上就花了大半个月。
帝京正值盛夏,日头火辣辣地照在城头,将每一道石板缝隙、每一片砖瓦都晒得滚烫异常。
已经一个多月未下雨了,空气被烈日烘烤得如同火炭,每呼吸一次都似酷刑。
此时的城门口连丝风都没有,酷热难当,无遮无挡,只要一抬头就是满眼刺目的阳光,照得人掀不开眼皮子。
高炎定一身锦带袍服,汗湿重衫,却一丝不苟地端坐于马背上,他一手执缰,一手握着马鞭,神情端肃,冷冷地俯视这队将自己拦截在城门口的人。
为首之人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尤其畏热,他用帕子擦了擦淌汗的脸,立马抹下一层油光来,因为胖,原本就小的眼睛更加小得可怜,只能看到他满是横肉的脸上两条缝儿挤来挤去,便是这胖子正高傲无礼地斜眼看人了。
“镇北王恕罪,国法不可违,还请您尽快依照下官之言行事。”
高炎定没有动,他身后的五十亲卫也纹丝不动。
原来今日午后他们抵达帝京城门,早有一应官员在此恭候他们的到来。可谁知,那位为首的马大人,却拦在前头不允他们进城,口口声声说藩王进京,当解刀下马,随扈不超十五人。
此人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有恃无恐,无非是有所倚仗罢了。
高炎定知道,这是天授帝授意这帮人给他的下马威,为的是再次敲打自己这个异姓藩王。
【作者有话说】
留貌美如花的妻室在北地看家 (:3[▓▓]没想到吧[]
第59章 解刀下马
高炎定对此很是不屑。
桓朝刚开国那会儿,因着太、祖子嗣众多,外加加封了一票儿的功臣,零零总总的大小爵位就封了一百来个。
虽然后来继任的皇帝发现了弊端并以各种名义削爵,还制定了各项禁令、规章用来约束这些人,可惜祸患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为时已晚。
等到了天授帝初登基那会儿,更是引发了六王之乱。
算算时间,那场祸乱至今已有五十年了。在这五十年间,余下那些有爵位的人家无不绷紧了皮肉,唯恐引火烧身。
然而天授帝削爵的铡刀早就见过了血,哪能轻易收手?
到如今,除了些靠祖辈余荫降袭的末等爵位为生的没落功臣后代,还有少数皇亲宗室们的分封,其余寥寥,且这些人都夹紧了尾巴做人,一个赛一个的老实巴交,再也掀不起丁点风浪来。除了一个人。
那便是靠着祖荫和自身赫赫战功得封超品王爵的镇北王——高炎定本人。
当初他能在经历了六王之乱后,从向来视藩王为眼中钉的天授帝手上受封,隔着大江天堑独揽北地军政,可见他的本事和棘手。
这也直接导致高炎定成了如今天子最为忌惮的人,没有之一。
这些年来,天授帝虽深居简出,极少过问朝政,但明里暗里,他与高炎定的较量博弈从未停歇过,可谓是暗潮涌动,激烈异常。
马大人见这帮北侉子冥顽不灵,心里直骂娘,烈日炎炎,让他一身肥肉像是着了火似的难以忍受,若是任凭他们如此干耗着,自己今日非晒死在这里不可,于是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镇北王,请罢。”
高炎定心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论他在北地如何只手撑天,私底下与天子如何不对付,但自他出生起,他便注定是天授帝的臣子,需要无条件地臣服于他。
如果在这种“小事”上忤逆,那么天授帝此次下马威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
聪明人自然知晓如何取舍。
他甩了甩手中马鞭,鞭子击打在燥热的空气中发出几声闷雷似的响动。马胖子一个激灵,浑身肥肉跟着颤了颤,虽然没有打在他身上,却没来由地感到疼得慌。
高炎定道:“马大人一心为天子办差,沥胆披肝,可惜生不逢时,当初六王跋扈横行之时,怎没有你这般的忠臣为君分忧?”
五十年前的马大人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
高炎定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北地亲卫就嘻嘻哈哈地高声笑了起来,压根不给这些天子近臣一点颜面。
马大人赤红了肥头大耳的脑袋,远看像极了一只浓油赤酱的猪头,他对着出言不逊的高炎定“你你你”了半天,除了又引发一波新的笑料,起不到丝毫作用。
就在两者僵持不下,马大人打算上达天听的时候,高炎定突然下了马。
他一动,身后的五十人立刻整齐划一地跟着下马立正,军容整肃,令行禁止。
高炎定走过去,他生得魁梧奇伟,站在马大人这个矮胖子面前,犹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岳,他无视对方惊恐不安的脸,轻嗤一声,兀自解下短刀扔给一旁的官员,“这般,本王总该可以进城了罢?”
一旁的官员腆着脸,隐晦地瞧着后边的五十亲卫,打着哈哈,“王爷,您看……您这帮……”
高炎定轻蔑地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威势迫人,也不见他如何发号施令,只轻描淡写地略抬了抬手,便立马听到数下齐整的步履声,如同擂鼓,迅疾又有力,倏忽间,那五十人已然分作前后两队,泾渭分明。
那官员赶忙作揖,又拽了拽马大人的袍服,示意他赶紧放人进城。
奈何这马胖子是个混不吝,心胸狭窄不说,还惯会恶心人,他腆着浑圆的肚子,打着官腔靠近高炎定,突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在对方身上摸了几下,嘴上故意高声道:“让本官替陛下检查检查,镇北王是否真的都把兵器解下了。”
给马大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去搜镇北王的身,他本意是做做样子,一来报复对方的不假辞色,二来也是为了向天授帝表忠心。
可惜他的盘算错得离谱,高炎定岂是能咽下这口气,善罢甘休的人?
眼见对方肥腻的手指就要碰上腰间系着的荷包,高炎定脸上阴云密布,眼底怒火中烧,不由分说照着马大人的胸膛就是一记窝心脚。
马胖子被踹出老远,还圆润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三四个人哭爹喊娘地一同拦着,才将这么大个滚动的肉球截下。
高炎定用了十分力道,马胖子刚被人搀起来,脑袋一歪就哗啦啦吐出一摊血水,眼一闭、身子一软,彻底不省人事了。
方才的官员一边手忙脚乱地让人抬了马大人速速去找大夫医治,一边白着脸孔浑身抖如筛糠,一步三挪地来到高炎定面前,却也不敢靠得太近,说话的语调里都带着哭腔,“王爷,恕罪!快随下官进城罢!”
高炎定连个眼神都欠奉,兀自弹了弹荷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极度耐心地将上头坠着的穗子一一整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