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世不恭(5)
屏风后有白雾腾腾,林问瑾让容念进屋,却不让他近身伺候,晾了容念两刻钟。
熏香袅袅,容念有些昏昏欲睡,听闻声响,迷迷瞪瞪地抬眼,恰见一身素白里衣的林问瑾从屏风后出来。
林问瑾身量颀长,束起的墨发濡湿,像一朵出水的芙蓉,容念看痴了,许久才回过神,不知为何有些结巴,"大人有、有何吩咐?"
林问瑾缓步越过他,稀疏平常道:"进去洁身罢。"
容念困惑地盯着林问瑾。
林问瑾不悦地蹙起好看的眉,"怎的,嫌我用过?"
容貌糊糊涂涂,这才明白林问瑾居然让他进浴桶,他支吾道:"不是有洗洁室吗?"
林问瑾一个眼刀扫过来,"若是不想洗,往后都别洗了。"
容念不敢再多言,连忙绕到屏风后。
浴桶里的水依旧热乎,一想到是林问瑾用过的,他面皮噌的发热。
容念快速洗洁干净,再出去见林问瑾时,林问瑾已然披了外衣,正坐在梨木凳上看书册,清冷的眼望过来。
容念披头散发,一张脸被热气蒸得潮红,只穿了亵衣亵裤,局促地站在林问瑾面前。
林问瑾连手都没抬,"你过来。"
容念忐忑地走过去,已入了夜,屋内燃了烛,灯火通明,他微微瑟缩着肩膀站在了林问瑾跟前,小声说:"奴才的衣物在包袱里……
林问瑾不搭理对方的话,只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单薄纤瘦的身躯,怯生生的神情,稚气未脱却又出众的五官,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从那样地方出来的人,多多少少在无意中染上些娇态。
林问瑾默默抿唇,只要他想,他可以对容念做任何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过分的、不过分的事情,转念一想,容念既已追随他来到京都,又入了他的院子,便是他的人,他就算做的再过分、再恶劣又何妨?
放在桌上的五指微微收拢,沉寂良久,可林问瑾最终只是冷淡道:"把衣衫穿好。"
容念往后都要在林问瑾的厢房里守夜,这是林问瑾特地为容念定下的新规矩。
天冷了,屋内烧着银炭,倒也不冷。
守夜的容念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墙面入睡,虽不大舒坦,但舟车劳顿多日,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林问瑾穿上朝服面圣。
容念又看痴了,等林问瑾迈步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要带上他的意思,他还没看看京都繁华的街道是何等光景,再者,离了相识的林问瑾,他独自留在林宅很是不安。
情急之下攥住林问瑾的朝服,"大人不带上奴才吗?"
林问瑾冷冷瞥一眼容念的脸,"方到京都就迫不及待招摇过市么?"
无故被斥的容念顿感委屈。
好在林问瑾答应他等这几日处理完公务再带他外出,只是这段时间,他需留在宅中,哪儿都不能去。
容念又期盼起来。
之后两日的林问瑾公务繁忙。
林问瑾在府中时,容念通常是安静地侯在一旁,吃住都随林问瑾,而只剩下他一人时无聊至极。林问瑾院里的人皆是精挑细选过的,严肃沉闷,不爱与人搭话,容念看着那一张张板着的脸,半点儿不敢上去讨嫌。
京都似乎不如容念想的那般有趣。
他像一只被林问瑾关起来的鸟雀,连林宅的墙都翻不出去。
第四日,林夫人身边的老仆来院子,指名道姓要见容念,这自然是孟云的授意。
得知容念吃住都与林问瑾一起,孟云如何能无动于衷?
母亲耳提面命,要他攀住这门亲不假,他亦是真心爱慕林问瑾,怎能让个卑贱的奴才坏了他的好事。
林夫人素来溺爱他,孟云想借姨母之手赶走容念。
容念不长记性,忘记了林问瑾吩咐过不准他踏出院子一步,因着那是林问瑾的母亲,他犹豫几瞬便前去。
他见到了年逾四十的林夫人,不知为何,女人虽面容威严,他却丝毫不怕,甚至觉得亲切。林夫人初见容念,亦是对这个孩子说不出的好感,但说到底只是个奴才,又似是迷了林问瑾的心性,再加上一旁委屈的孟云,多重缘由下,她并未表现出半分慈爱。
林夫人问容念的家世。
容念说自己十七岁,在华县长大,母亲不久前离世。
是个苦命的孩子。
人见到了,林夫人却不忍苛刻,盘问了会觉得容念心思单纯,便把人放回去。
孟云气得眼红,"姨母,表哥将他安置在院中,我怕……"
林夫人拍拍孟云的手,"万事有姨母做主。"她望着容念离去的身影,心中有了盘算﹣﹣若林问瑾真心喜欢,留着做个偏房亦无不可。
容念回到院子里,百般无赖过了一下午,等林问瑾散职回来,兴高采烈相迎,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林问瑾关了门要他跪下,他还不知错在哪里,错愕地瞪大眼睛。
"我何时准许你踏出院子一步,容念,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跪足半个时辰不许起身。"
林问瑾说一不二,容念跪得双膝针扎似的疼,等到了时辰却起不来了,只好坐在地上。
恰逢用膳,他跪坐在林问瑾脚下,肚子咕咕两声。
林问瑾夹了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
容念张嘴咬住,突然红了眼睛,大力地咀嚼香甜的糕点。
"哭什么?"林问瑾捏住他塞得满满的两腮,强迫他抬起头来,试探一般,"后悔随我来京都了?"
容念抽了抽鼻子,用力将黏腻的糕点咽下去,含糊道:"奴才没有。"
京都的规矩太冰冷,林宅的林问瑾比在华县时还要严苛﹣﹣他只是有点想家,想早早离世的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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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没认出来。
现在认出来多没意思!
第8章 8.
林问瑛满月时,林家着工匠给小儿子打造了一个花纹样式复杂的平安锁,背面刻了"瑛"字,世间仅此一块。
林问瑛走丢时脖子还挂着家人的祝愿。
十五年间,林家委派无数探事人于五湖四海找寻此物,可至今下落不明。
林问瑾再一次收到了来信,信中依旧没能找到平安锁的踪迹。
这样多年过去,他的弟弟是否还在人间?林问瑾摒弃晦气的念头,回信让人接着找,便是将整片大地给翻个底朝天,他也要势要将弟弟找回来一家团聚。
正是差侍从将信笺送往驿站,林问瑾就见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进书房内。
须臾,欲言又止的容念落在他眼里。
容念到京都已有小半月,这段时日以来,连林宅的门都没有踏出去过,这显然要把从小在华县野惯了的容念给关坏了。
林问瑾坐下来,掠他一眼,没有阻止他进屋的脚步。
容念轻手轻脚走过去,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嘀咕道:"大人忙完公务了吗?"
"有话直说。"
既是如此,容念就不憋着了,他期待地看着林问瑾,"大人应承过,闲暇时带奴才去京都的街道瞧一瞧。"
林问瑾见他一脸惴惴,似乎很怕被否决,唇一勾,并不回答,而是摊开宣纸,问他,"可会写字?"
容念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奴才只会写自己的姓名。"
林问瑾居然拿狼毫沾了墨汁交往容念手中,"写来看看。"
容念踌躇了几瞬,见林问瑾不似玩笑,忐忑地接过,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大大的"容念"二字,落笔行字毫无章法,像是狗爬。
可容纳却很高兴,陷入回忆,"是私塾的一位先生教会奴才的,他写的一手好字!"他拿起宣纸,羞愧道:"可惜奴才愚钝,没能学会他一成的功力。"
林问瑾听他满眼皆是倾慕与憧憬,夸赞不知名的先生,不禁讥讽道:"你不学无术,自然学无所成。"
容念的眼睛暗下去,他不反驳,只是低声,"娘亲说私塾不肯收妓女的孩子,他们都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