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完(31)
朱瞻佑知道他是喜欢的。
他在那间破院中许多年,院墙挡住了他眼前的一切。他有机会就往院外跑,可惜,院外是一层更厚的宫墙。
朱瞻佑寻了处僻静地方。
一只小羊羔跟着过来,对着阮承青“咩咩”的叫,阮承青觉得可爱,揪了两根青草喂它。
朱瞻佑问:“你没什么想问的?”
阮承青身沐日光清风,“你想我问什么?”
朱瞻佑侧着身:“你不问我何时开始筹谋,为何要同明睿做戏,那夜又为何会闯入你的庭院?”
阮承青:“嗯……”
方才朱瞻佑有些急,小羊吓跑了。阮承青把手上的草扔到一边,舒服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腕,问:“那你何时开始筹谋,为何要同明睿做戏,那夜又为何……又为何……”
他卡顿两声,道:“嘶……方才你还要我问什么?我没能记住……”
朱瞻佑:“……”
“你既不想听,那便算了。”
阮承青笑道:“哪有的话,不过是我脑子糊涂,有许多事,本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朱瞻佑说:“你变了很多。”
阮承青道:“这么多年了不是?你也没同过去一样。”
朱瞻佑没有开口。
阮承青继续道:“不过,不管你做了什么,最后,每个人都得偿所愿,我也要谢谢你。”
上官明睿来寻人时,就见着二人在那里晒太阳聊天。
明睿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好啊,我忙的要死,你们却在这里偷闲。”
阮承青不好意思道:“也是。”
北境的风有些凉,阮承青捂着嘴咳了两声,对朱瞻佑说:“还不帮一帮?”
朱瞻佑把手放在阮承青背上帮他顺气。
阮承青咳得更厉害了:“咳咳……不是说我。”
朱瞻佑皱眉。
阮承青道:“如今你我居于北境,白吃白喝,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朱瞻佑道:“我其实……”
阮承青轰他:“去吧去吧,人家正等着你。”
朱瞻佑要把阮承青抱回去,阮承青道:“行了,我跑不了。”
朱瞻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阮承青:“这风多好,我再吹会儿。”
朱瞻佑一靠近他,立马人就咳得厉害,阮承青见他还是不走,道:“咳咳……装咳也是很累的。”
“……”
朱瞻佑知道他想一个人坐会儿,只能道:“一会儿我来接你。”
阮承青摆手。
等二人走远了,阮承青才舒了口气。
他从身上摸了一遍,摸出来个药瓶子,一看收尸这活就是赵常来办的,身上的东西一件都没少。
朱瞻佑说同明睿说清楚了,他不知道朱瞻佑如何同上官明睿说清楚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说清楚的。
阮承青猜测,该是在他“死”之后,不然以明睿的心性,不可能装的如此像。
那只被吓跑的羊羔又跑回来,只是这次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个脏兮兮的孩子。
小孩十三四的模样,唇红齿白,模样生的俊俏,见着阮承青,问:“你是北梁人?”
阮承青点头。
北境人多粗狂黝黑,像他这种,确实极容易被人瞧出来处。
那小孩坐到阮承青身边,道:“你可真漂亮。”
阮承青笑:“我?”
他道:“我也从北梁来,你叫我重明就好,我在坤阁里那么久,最上层的房间,都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
阮承青道:“那……多谢夸奖。”
重明问:“你是十四爷家的家妓么?”
阮承青噗了一声,随即道:“这……也算是吧……”
“那你命可真是好。”
“还行吧。”阮承青干笑一声,忽想起什么,“你们从北梁到北境,只用了半月,脚程够快的啊……”
重明道:“我们骑马来的。”
阮承青问:“骑马?”
“百余人而已,两个人一匹,路上又……又死了些,到北境的也许已经不足百人了……”
阮承青手攥紧了:“不足百人?”
“那日,有人冲进坤楼,杀净了里面的管事,要放我们走……”
阮承青问:“没人想走么?”
重明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当我们在坤楼中的便都不是人了么?在那里的,哪个不想走?”
“可你知道坤楼有多大,又有多少人?上千人被困其中,哪能都走得了。他们只是嘴上说不想走,舍不得荣华富贵,一个同我交好的哥哥,把我推出去,最后只有我们这些年纪小的,被送出来……”
重明揉着眼睛:“我们走到城门,楼便烧起来了……”
阮承青没有出声。
重明眼圈发红:“赶路太急,到刚北境,许多人都病倒了,兴许是路上经过什么地方,染了瘟病,我们只能暂时歇脚,随行的又没有大夫,身子弱的,也许就撑不过这几日了……”
小孩直掉眼泪,说他看不了那些,就出来走走。
阮承青忽然道:“谁说没有大夫。”
重明一怔:“哪里?”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盯住骨瘦如柴阮承青,“你么?”
阮承青摇头,他许多年没碰过医书,脑袋也越发难用,那点微末的本事早就被老天爷收回去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剔透的瓷玉瓶,道:“这个给你,里头可是了不得的药,可治奇毒和血病,若是寻常小病只要小半颗就可生效,就只有这么多,用时一定要谨慎,送给你了。”
那孩子道了声谢,眼睛亮起来,高高兴兴的走了。
阮承青独自坐了很久。
他确实未想到坤楼付之一炬,只活下了这些人。
但平坤楼只有这一次机会,无人知道盛清帝是否还会南巡,京都军何时还能再次如此松懈。
坤楼不烧,留下的每个人都有一张嘴,泄露那晚之事只是迟早,半路若是被追杀通缉,一个都逃不掉。
他并没有更好的法子给上官明睿。
风实在凉,吹的阮承青打了个颤,他扶着那只小羊的堤角站起来,头有些晕,踉跄了一步,手上一温,手背上落下几滴血点。
他捂住鼻子,摇头自嘲道:“阮承青啊阮承青,你可真是该有此报。”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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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青站了一会,等血停下,才瘸着腿回去,转了几圈也没寻到住处。他走到一处火堆旁边,十几个小孩蜷坐在一起,也就景禹的年纪,小脸冻得红通,啃着手头上的红薯,听到声响,仰头看他。
“你是?”
阮承青还没开口。
“诶!”重明大老远看到他,小跑着过来,“你怎么流血了?”
阮承青:“没什么事,对了,十四爷的营帐怎么走来着?”
重明道:“我带你去。”
重明扶阮承青拐了两弯,进了营帐,阮承青坐下道:“多谢。”
屋中碳火烧的很足,重明在屋中转了一圈,视线落在床上厚重的被褥上,又说了一遍:“你是真的命好。”
阮承青换了件外裳,背上的布料被血水濡湿风干,扯开像是揭下层皮。
“嗯。”
阮承青背对着他,轻轻抽了口气。
重明一脚踏出门槛,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又退回来,他垂着头顿了片刻,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回头道:“你看,我帮了你一次,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次?”
“哦?”
重明的头都抬不起来。
阮承青笑了一声,问:“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