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31)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并没有什么用,桑岚点点头,简要同他道明了自己替姐出嫁的原因。
“原来如此。”谢流庭微微颔首,目光中露出几分关切,“那么公主如今可还安好?”
“长姊一切安好,如今已经恢复清醒,只是……”
“只是漠北那边一直将此事当作隐秘隐瞒下来,漠北王应当寻了借口,”谢流庭顿了顿,“譬如对外声称王子外出经受作为继承人的游历,需要一段时日才会返回王城——若孤记得没错,这是漠北每一代继承人都需要经历的一个考验。”
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此时倒是成了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借口。
“因此于表面上,漠北王的一双儿女应当都不在王城内,是以桑兰公主也无法以原本的身份示人。”
几乎是谢流庭越说,桑岚的眉头便压得越紧。
“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侧的衣摆,将那被水浸染的衣料抓住一道道紧巴巴的皱褶。
他不知是为这般机密为人所知而感到惊慌,还是为谢流庭过于精准的猜测而感到心惊。
抑或是两者都有。
“这不重要。”谢流庭缓缓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此举也太过冒险,且漠北王膝下仅有一双儿女,这么做难免会使觊觎王位的人有机可乘。”
“你说得没错。”桑岚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被男人牵着走,他顺着男人的继续说道:“但父王如今年富力强,力有不逮时也有长姊在暗中帮衬,短时间内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王子不可能永远游历,公主也不可能永远隐于幕后。所以他才想尽快回到漠北,归还长姊的身份。
“如此。”谢流庭仍旧是细微地颔首,“这些原是王妃的家事,王妃愿同孤说这些这些已是荣幸,孤说再多便是逾矩了……到此,便不再多言。”
“孤最后只想告诉王妃一件事——今日之事,孤可当作不曾发生,不仅如此,若王妃应允,孤亦会在必要时为你遮掩。”
说完,桑岚便见谢流庭微微侧首,目光柔和地询问:“孤已言尽,王妃可还有其他想要同孤说的?”
桑岚深吸了口气,再抬眸时神色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慌张,但眉眼间的忧虑却未曾散去,“我只想知道,王爷这般帮我隐瞒,若有一天我的身份当真暴露了,不怕倒时遭到牵扯么?”
“这可是欺君——”
“若说是欺君,那便是欺君罢。”
谢流庭抬手将身前的茶盏搁置在靠近桑岚的一侧,动作间行云流水,似乎并没有将脱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茶已温好,王妃先借此暖暖身。”
他这么一说,桑岚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被浸湿后的衣衫在争先恐后地掠夺自己身上的温度,但冗余的衣服已经被人脱去,又罩着男人宽大的外衫,甚至车厢的一角还放置了仅有冬日才会点燃的暖炉。
是以除了被湿衣服贴着有些难受,倒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多谢。”
桑岚一口饮下茶水,又将茶杯放回原位,随后不自在地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干燥外衣拉了拉。
分明撒了谎的人是他,但是被撒谎的人不仅不计较,还处处贴心为他考量;而如今身上衣服潮湿的不止有他一人,这人偏偏把唯一一件干爽的衣服给了他——这些举动都让他的愧疚之心更甚。
但他的举动却让某个丝毫未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的人误会了。
“凌一,再将车马赶快些。”谢流庭沉声吩咐,又转头颇有些歉意地看向他,“今日出来得急,孤并未带替换的衣服,王妃且稍作忍耐,应当很快便到了。”
“我无碍。”桑岚轻轻摇了摇头。
本想就这么沉默着过完一路,桑岚却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道:“说起来,今日之事,你早就知道?”
“说不上知道,只是有所预料。”
谢流庭语气淡淡:“今日之事大抵是太子邀四哥一同游湖,又想借着四哥的名义通过撞船的方式惊扰那些贵女,若是顺利,此举既能有损于四哥的名声,又能趁着沈小姐落水,行一番所谓的‘英雄救美’之事,借此推动沈小姐接受太子妃的位置。”
“但王妃的存在成了太子计划之外的一环,是以他才命人在你身上用了毒计。”
男人说这些话时称得上面无表情,语气纵然温和,细听之下全无面对桑岚时的细致与耐心,甚至称得上是隐有厌烦。
尤其在说到太子对桑岚所使用的的手段时,素来温润儒雅的人语气间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其实太子的手法称不上缜密,甚至说得上是拙劣,四哥虽愚蠢却不至于轻易上当,之所以会被设计了还顾及不上,大抵是——”说到这时,谢流庭罕见地出现了停顿,他眼睫微垂,意有所指地看向桑岚。
接收到男人的目光,桑岚一顿,他不傻,结合之前的事情得出猜想后眉心微动有些烦躁,“我在四皇子心中应该没有那么大的份量。”
谢流庭展眉一笑,“王妃不必避讳,你这么好,谁喜欢你都是应当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孤会吃醋罢了。”
“不过关于王妃身份一事,孤猜测四皇兄也已知晓。”
“四皇子?”
桑岚好不容易稍稍放下的心又因这句话而重新提起。
“王妃落水时,四哥也入水去救你,只是孤先一步将你带走,但,那时你衣襟开散,四哥应当也看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
若知道小小一个游湖会引出这么大的一个事端,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一堆远山眉间隆起一个小小的山丘,桑岚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沉着眸子,已经在心底考量应当使用怎样的手段才能使那位张扬的四皇子殿下对此事缄口不言。
谢炀可不似谢流庭,若是——
“现在知道怕了?”
谢流庭曲指敲了敲檀木做的桌面,稍微沉肃了面容看向桑岚。
“现在孤反过来回答王妃最初的那个问题——”
“其实孤真的很生气。”谢流庭压低了眉眼,少见地说话时没有直视桑岚的眼,而是将视线平直地落在车厢前方的空间上,“不是为你的隐瞒,而是。”
“你太轻视自身的安危。”
“在王妃落水之前,孤都想将你隐瞒之事故作不知的。”
“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地挑明,不过是因为王妃今日之举太过冒险,倘若不给个教训,怕是往后仍旧会犯。”
“我……”
话还没出口,就被谢流庭以一种稍显严厉的语气所打断。
“且不提太子遣侍卫在你身上用的手段,便单是身份在他人面前暴露,王妃可有想过其中后果?”
“就算没有侍从,在场的侍女总有通识水性的,怎得非要你堂堂王妃亲身下水救人?”
桑岚被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咬着下唇垂下了头。
他知道他今日的举动确实冒失了,但是他断不可能亲眼见着一个女孩儿自他面前陷入险境却袖手旁观。
“罢了。”
谢流庭话一说完便又后悔了,他本就只想让桑岚长个教训,叫他时刻警醒该以自己为先,倒不想让他因此而感到难受。
小狮子本就浑身湿漉漉的,此时又露出这样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心疼。
“此事孤自有办法解决,王妃不必担心。”
谢流庭叹了口气,凑近了些抬手搭上桑岚置于身侧的手背。
闻言,桑岚抬眸看向此刻脸上贴了假面的人。
谢流庭说话时音量素来不高,平日里也总是一副苍白孱弱的模样,但偏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莫名地使人信服。
“……那么有关王爷自己的事,王爷又打算如何解决呢?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