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158)
“是。”阿绫理直气壮。
“好,那日后多送你几支,换着带。”云珩搓了搓他的头顶,“这花窗簪子我一共画了四支,梅兰竹菊都有,另外三只,你每见我一次,就给你一支。”
阿绫一怔。
云珩似乎很清楚,自己并不准备跟着他回宫。
“我们阿绫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无需避人耳目,也不该被人背后议论。所以呢。”云珩替他展开锦囊里的纸张,送到他眼前,“元宝说,你一直想帮你老师办一所绣学,跑遍了玉宁大大小小的宅子,不是太偏,就是太小,要么就是有人狮子大开口。”
“所以……”阿绫低头,展开纸张,看着地契与房契,百感交集,“你就……把叶府替我买下来了?”
“也不是,叶府早就买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做什么用。现在好了,给你办绣学,那么大的府宅,足够将沈氏绣庄和你老师一家子一起搬进去。日后你若是喜欢跟大家一起住,我们就住在你小时候住过的西院,若是你不喜欢太热闹,我们就往安静些的地方找找,再单独买一间院子。”
“你?”阿绫惊愕地看着云珩,“……你,你要跟我一起……住在玉宁?”
“怎么,不喜欢?”
阿绫摇摇头,能厮守一处他求之不得:“可是……”
“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云珩拉过他的手,“阿绫,我的性子,天生就不适合坐那把龙椅。用父皇的话说,太软弱,太自私。我从小就讨厌皇宫,不想一辈子拘在那宫墙里头,不想日日殚精竭虑地算计,无休无止地揣测人心, 更不想有朝一日变得跟我父皇一样草木皆兵,觉得身边没有一颗真心,连亲儿子亲兄弟都要千般防备,以至于众叛亲离……所以,等云焕开蒙,我打算传位于他。”
“可祖宗的江山,你就这么放心交给一个小孩子?你不喜欢的,说不准,他也不喜欢呢?”
云珩摇头:“云焕与我大不同。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集万千宠爱与悉心栽培。朝堂之上,谁不知他外祖方家世代忠良,我老师门又生众多,不乏贤能之辈,能衷心辅佐。后宫之中,他母后地位稳固,我没有纳妃嫔,自然也不会有貌合神离的异母兄弟算计他。再论边关,又是他亲生父亲云璋把持,无须担心武将拥兵自重,或是有一日功高震主威胁皇权……”
这么想一想,小云焕的确得天独厚,不论是他名义上的父皇云珩,还是他生身父亲云璋,都在竭力替他铺路谋划,让他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长大……那他对皇宫,对皇位,应当也不会像云珩这样厌恶,这样惧怕。
“所以,阿绫,你等我好吗?云焕很是聪慧,最多三年,给我三年足矣。日后,不论你想做什么,去哪里,我都与你一道。”云珩眼中装满憧憬,“若是你待腻了玉宁,我们就去别处转一转,天大地大,再没人能束缚你我……”
阿绫默默看着他,像看到他身后一条长长的,荆棘密布的来路。
“好。”他抱住云珩,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我着等你。”
第132章
正月初五迎财神,清晨起,爆竹声声不绝于耳,床都赖不成。
巷尾的沈氏绣庄门前尤其热闹,街坊邻里的孩子凑到一起,围着阿栎讨要压岁钱。兰儿如今已是这条附近的孩子王,首当其冲,伸出小手:“阿栎哥过年好!”
阿栎摇摇头,将提前换好的铜板分发下去。
“咿……”小丫头人精似的,嘴巴一嘟,“阿栎哥!升官娶妻了怎么还这么小气,才三个铜板……”说着,兰儿眼珠子滴溜一转,趁阿栎一个不留神,一把抢走了他特意为今日准备的红色小钱囊。
“哎!兰儿!那里头可有几十个铜板!”
“昨日若诗嫂子还给了我一颗银珠子叫我拿去给大家买糖呢!”
银珠子!阿栎心痛,一颗银珠子得有五十个铜板了……自家娘子这也太大方了些……
“小小年纪就财迷心窍,你就不能学些好!我这就跟你阿娘告状去。”他吓唬小丫头。
可今时不同往日,兰儿渐渐长大,这种话压根吓不住她,转身就跑:“你去呗!”
阿栎叹了口气,都是那珍珠丝闹的。
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如今绣庄里的吃穿用度都比过去上了档次,以往喝惯的茉莉花,陈年龙井,统统换成了新鲜的高山云雾,要知道,这在京城里可是贡品……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阿娘只是个有心气的手艺人,不想还有这般能耐。
“相公。”姚若诗提了只硕大的竹篮款款走出门,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提着有些费劲。
“你放下,我来我来。”阿栎忙上前接过,掀开上头盖的丝绸,里头是洒金红纸裹好的一只只纸包,外头系了一圈细丝绳,“这是?”
“我们从京城带回来的点心啊,昨夜母亲与我一起分成这些份,她说我第一次跟你回玉宁来,还是得亲自去跟熟识的邻里街坊打声招呼。”
“好。我带你去。”阿栎点点头,二话不说便牵着她的手往巷子外走。
挨家寒暄,两个时辰才跑完一圈。两人累得头昏眼花,还没来得及进绣庄的门,又碰上一架马车徐徐停住。
绕到车前一看,驾车之人居然是两位御前侍卫,其中一人他认得,叫何顺。
阿栎急忙迎上去拱手行礼:“何侍卫,过年好过年好。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造办处的东西除了什么纰漏?还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沈副主事过年好。”何顺跳下车来还礼,“卑职是奉命来送些年节的赏,都是贡果和点心。顺带,也替陛下送个人回来。”
“人?”阿栎迷惑地扭过脸,看了看自家娘子,姚若诗摇头,与他一样一脸茫然。
“那个,咳,沈副主事……”何顺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陛下吩咐卑职转告,这事原本是要提前知会您一声的,可年末那会儿朝中事太忙,给忘了……万望沈副主事莫动气,莫见怪,待年后回京,陛下会亲自召您进宫,当面赔礼……”
“卑职岂敢!”阿栎闻言忽而惶恐起来,不自觉弯腰行了个礼。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哪里受得起皇上赔不是,“圣上这可折煞小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卑职定当尽心竭……”
他话没说完,马车门便吱呀一声被从里头推开。阿栎一怔,话音骤停。
他呆呆看了半晌,尴尬地冲何顺笑了笑,用力搓了搓眼,继而一张脸唰就白了,仿佛有人一棍子抡在他脑门上,险些当街昏过去。
“哎,沈副主事!”何顺一把扶住他。
阿栎双目圆睁,看着那人慢吞吞下车,站到了他面前。
依旧是让人过眼不忘的一张脸,不是他那死去多年亲如胞弟的叶书绫,还会是谁。
“你,你你你……”阿栎脑子嗡嗡直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抬手在自己胳膊内侧用力拧了一把,“哎嘶……”
好疼,不是幻觉,脚底下有影子在晃,也不是见鬼。
兰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嗵得一下子扑进阿绫怀里:“阿绫哥哥过年好!你怎么才回来!”
“兰儿乖。”阿绫从袖笼里摸出一只小钱囊塞给她,“压岁钱。”
小丫头得了红包,迫不及待打开看了一眼,而后美滋滋跑进绣庄,一路高喊:“嬢嬢!阿娘!阿绫哥哥回来了!还给了我一颗金瓜子!你们快来看啊!”
阿栎呆若木鸡地望着兰儿小小的背影,眼前这离奇一幕在这小丫头眼里仿佛是司空见惯。
他忽就想起近几个月宫里那些不着边际的议论,小太监小宫女说皇上龙颜大悦,日日脸上挂着笑,时不时就打赏。御茶坊每日都要备一碗皇上多年不动的甜食。造办处的绣娘们闲扯,说皇上自中秋起,每个月都要往宫外跑,似乎是在素阳看上了个姑娘,这宫里说不准要有喜事,大家又要忙起来。有人感叹,果然男人都薄情,几年过去,皇上终于辜负了一心一意的美名,想要扩充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