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四食(47)
办完年货回来那日夜里,两个人坐在炕上认认真真数了回家里的钱匣子。
岑宁刚嫁过来那会,家里除了田契地契外就剩下三两银子,这些东西陆云川都交给了岑宁。
如今半年过去,两个人不乱花费也没过分俭省,钱匣子里一共是九两银子并六百个铜钱。
再加上铺盖下钱袋子里的钱,满打满算也能凑得个整十两了。
十两银子的积蓄在村子里不算多,但对陆云川和岑宁来说意义非常。
“才半年,居然就攒下这么多了。”岑宁捧着钱匣子笑得眉眼弯弯。
陆云川喜欢瞧着岑宁笑,他揉揉岑宁的头发说:“我之前一个人从攒不下这么多钱,多亏了你。”
这话不是为了哄岑宁高兴,是陆云川的真心话。
这半年来,他出去干活,岑宁待在家里也从来没闲着,这些银子里不知有多少是岑宁一张张手帕,一包包豆酥糖换来的。
岑宁握住陆云川揉他头发的手放到自己膝上,陆云川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手却满是老茧和细小疤痕,摸上去都觉得刺手。
捧着陆云川一双粗糙大手,岑宁笑着道:“我与你成亲,你是我相公,我们之间不分你我。”
陆云川听了,看着岑宁愣了许久都没能吭声。
岑宁从前同陆云川害臊,许多话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日子过久了,他也摸出自己相公的脾性来,是个宁肯做十桩事,也说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成亲这么久,没同岑宁说过一句夫妻间好听的情话,床榻间也只知道出力气,嘴巴从不会哄人。
但却肯事事都把岑宁放在最前头,明明自己吃尽了苦头都不带吭声的,却生怕岑宁受了一丁点委屈。
偏生对着夫郎还迟钝得很,分不清岑宁有时是真恼了还是同他害羞。
所以岑宁渐渐也改了性子,心里头有话就说出口,好让陆云川也明白他的心意,别总觉得自己跟着他是受了委屈。
他能嫁给陆云川,分明是他有福气。
*
雪一落下来,就是真正的猫冬了。
下了场雪,山里一时之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远处的山头上覆满了雪,岑宁在厨房里洗了豆子,准备熬腊八粥。
腊八粥又叫佛粥,都说是京城的佛寺里煮来供佛吃的,老百姓腊八这日煮来吃能得佛祖庇佑。
熬腊八粥有讲究,要拿糯米和十八种干果一起煮,这十八种干果代表着天上的十八罗汉,是有定数的,错不得。
陆云川生火,岑宁洗了糯米下锅,把红枣、桂圆、核桃和芝麻等干果依次放进锅里,又放了几勺糖。
煮好的腊八粥黏糊又香甜,干果也煮得软糯。
陆云川不喜欢甜口,但也知道这个习俗错不得,捧着碗呼噜噜喝下一碗,和喝稀饭似的。
“不嚼就往下咽,也不怕呛着。”岑宁带着笑说他。
他知道陆云川不喜欢这黏糊糊甜滋滋的,放下碗开了坛子,取了一碟子辣萝卜干出来。
萝卜干是雪前腌的,这时候吃咸香又脆爽,正正好。
陆云川就着碟萝卜干喝下了三碗甜粥。
屋外的雪依旧在下,午后无事,陆云川和岑宁吃过粥,凑在厨房里望着屋外纷飞的雪烘着火说话。
有出来玩雪的孩子们从他们院门前跑过,陆云川和岑宁就停下来,静静听着屋外的笑闹声,等孩子们笑着又跑远了,再接着开口。
火盆里的柴火不时发出爆裂声,岑宁坐在陆云川身侧,头靠在陆云川肩膀上,掰着陆云川的手指玩。
雪越下越大,岑宁看了看屋外问陆云川:“去年这时候,你在干什么?”
陆云川想了想说:“在大哥大嫂家,吃了腊八粥,正在陪芷哥儿翻花绳玩。”
岑宁想象着陆云川一个高大汉子陪着芷哥儿翻花绳的场面,低低笑了两声问:“你会翻花绳?”
陆云川挠挠头:“不会,但芷哥儿想玩,大嫂在刷碗,大哥在后头理柴火,就我能陪他。”
又说:“只是那绳子太细,我手重,不小心撑断了,芷哥儿差点要哭,我就又忙着哄他了。”
岑宁听了笑得更欢,把脸埋进了陆云川肩颈,嗅到股皂荚的清香味。
村里汉子们少有愿意花时间陪着孩子玩的,更别说是哄小哥儿玩,一是怕失了当家作主的威严,二是带孩子磨人,没那耐心。
所以哄孩子一般都默认是家里女人和哥儿的活,像陆云朗陆云川这样待芷哥儿的是极少数。
陆云川侧过头,拿下巴去贴岑宁的额头,也问:“宁儿,那你呢?你在干什么?”
岑宁掰着陆云川的手指想了想:“吃过腊八粥,围在堂屋烘火,我爹和兄长在收拾张鹿皮,我娘和嫂嫂们在绣花说话,我在旁边拿零嘴逗我小侄儿。”
说完自己都一笑,自己和陆云川虽然不在一处,却都是两个哄孩子的人。
笑完后,厨房里一时无声。
屋外的风刮得猛,屋内的柴火又爆裂开来,发出“劈啦”的声响。
岑宁倚到陆云川大腿上,突然小声的问:“陆云川,你想要个孩子吗?”
不等陆云川回答,他说:“我想了。”
第39章 酒酿圆子
岑宁伏在陆云川腿上,束起来的一头乌发散了陆云川满怀。
陆云川愣了一下,几秒后才说:“都……都好。”
岑宁笑着问:“问你想不想,什么都好?”
陆云川抿了抿唇,低声道:“要不要孩子……都好。”
岑宁笑:“村里人人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要不要都好了?”
“有孩子好,没有孩子,就我们两个,我觉得也很好。”陆云川抚着岑宁的头发道。
哥儿不似女子那般易受孕,村子里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的哥儿也不是没有。
所以平常人家嫁娶,娶哥儿的聘礼都比娶姑娘的聘礼要低些,许多人家要哥儿也是娶回去当二房,全当尝个新鲜。
陆云川不想因为孩子给岑宁压力,他生母去世,又和父亲分了家,只想和岑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能有孩子自然是惊喜,但如若没有,也说不上什么失望,家里总还有芷哥儿呢,而且那头也还有个陆云瑞,陆家这香火也不是就要他来续。
况且,“哥儿生孩子艰难,你还……”
还什么陆云川也说不出口了,他原想说岑宁年纪还小,生孩子对身子不好,可村里十五六岁就生孩子的媳妇多得是,岑宁这般年纪嫁给他已经是晚的了。
“总之孩子的事不着急,你要是觉得平时一个人待在家寂寞,我明年就少干些活,多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岑宁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在一处亲昵了一会儿,院门外又响起姚春玲的声音。
岑宁站起身去看,姚春玲拿布巾裹着头站在雪里,扬声冲他们喊道:“这雪下下来了,雪天无事,我酿的一坛子醪糟倒是能喝了,你俩快去前头屋子坐坐,尝尝味道。”
“好。”岑宁笑着应道,三个人冒着大雪去了前头。
醪糟早就发酵好,姚春玲封在坛子里蒸过一直存着,今天落了雪才拿出来。
坛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味沁人心脾。
“今年酿得可好了,不酸也不苦,醇香得很。”姚春玲拿勺子舀了些酒液给岑宁尝。
酒液又清又甜,入口还带着浓浓的米香。
岑宁眯起眼:“好喝。”
“是吧。”姚春玲得意笑道,“我就爱喝这玩意,年年都酿,数今年这坛子最好,我来搓些丸子,咱们热乎乎地来喝一碗。”
醪糟得和糯米丸子一起煮才最好吃。
外头的雪一直下,地上白茫茫一片,脚印都少有,但陆家这一方小院子里倒是热闹。
堂屋里陆云朗和陆云川带着芷哥儿看雪,姚春玲和岑宁在厨房里搓糯米丸子。
年节下用糯米的地方多,姚春玲早指使着陆云朗磨了一坛糯米粉出来,糯米粉加水搓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丸子,也不用包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