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太子殿下 上(224)
然而萧弘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却垂眸不语。
这气氛一时间便有些凝滞。
吕学良坐在承恩侯的下面,长时间的沉寂让他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份着急,然而站在承恩侯身边的郎先生却对他摇了摇头。
此时,考验的就是这份心性。
忽然只听到一声茶盏搁置于高几上的声音,接着贺惜朝问:“侯爷想要殿下什么诚意?”
贺惜朝此话一出,这几乎僵局的氛围顿时又流缓了起来。
毕竟只有十五岁,再如何宣称天才心性终究不够稳重。
萧弘看了贺惜朝一眼,却没有阻止。
承恩侯笑道:“奎梁县没什么人了,不过总有几个小村子还在,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得彻底,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萧弘听了嗤笑一声,“侯爷好算计,这是逼着成为自己人呀!”
承恩侯听此却大笑起来,“哈哈,殿下难道不是自己人吗?五丫头自从及笄之后,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她都一一拒绝,没成想却是等着殿下良人,此乃天注定的姻缘,殿下不期待吗?”
提起吕五小姐,萧弘顿时不说话了。
“殿下,只要这事成了,我吕家上下为殿下马首是瞻。听闻殿下为银钱拮据,老朽真是痛心,江州乃富饶之地,奎梁县一旦没了水患,良田比之洛淄县只多不少,这可是巨大的粮仓,无需交于国库一丝一毫,皆可孝敬殿下。”承恩侯注视着萧弘缓缓道,“奎梁县流民如今有我吕家安置,他们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回乡,一旦流民返乡,于皇上面前又是一大功绩,两厢而下,岂不是美哉?”
美人在怀,银库在手,带着莫大的功劳,只等皇上封赏……
“九年前您没了太子位,这次回京,皇上怎么也不该再拒册封国储吧?”
承恩侯话音缓缓落下,萧弘的瞳眸顿时一缩,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看着承恩侯,微微动了动唇,似要说话,却听到贺惜朝又问:“若是殿下办不到,不知承恩侯有打算如何?”
此言一出,萧弘的那股呼之欲出的热切瞬间收了回去,仿佛理智回笼。
“没错,若是本王不愿意呢?”
第178章 威逼利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吕家最怕的便是萧弘不愿意。
萧弘这话一出,才刚舒缓的气氛又冻僵起来。
不愿意?
吕学良望着自己的父亲, 只听到承恩侯一声轻叹:“殿下又何必为难老朽呢,事已至此, 吕家已经毫无退路。”
承恩侯目光沉沉的看着萧弘, 真心实意地惋惜道:“英王殿下, 您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治水呀!”
若是萧弘不来, 再过两年,奎梁县不存,水闸一拆,松江地貌一旦缓慢恢复, 吕家所做的一切也就跟着冲进水里,那个时候, 谁还能翻出那点陈年旧事?
“天意所趋, 谁知道有这么个天坑等着本王,侯爷,您该早点提醒的。”萧弘冷淡道。
说到这里,承恩侯也是有苦说不出。
要知道萧弘做事喜欢先私底下跟天乾帝通个气, 父子俩达成共识之后, 才在朝堂上折子走个形式,压根没群臣什么事。
大臣想提出反对意见都来不及。
天乾帝当堂下了旨意, 再赶紧通知到承恩侯,这边萧弘都出发了!
承恩侯不是没想过提前拆到大闸,可前面九十九步都已经走完, 只差这最后一步,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人心贪婪,总是存着侥幸,就处于了被动的局面。
世上已无后悔药,唯有硬着头皮前行。
承恩侯放开那柄玉质拐杖,双手交叠在膝前说:“若是殿下不愿意,只怕要原谅老朽这不臣之心了。您心中清楚吕家所做的一切只要呈于御前,除了以死谢罪别无他路可走。老朽实在没有法子放殿下回京,届时只能请殿下长留于江州,与这方水土共存。”
承恩侯说的沉重而缓慢,带着一丝痛心和被逼无奈的痛苦。
话虽说得含蓄,然而那意思极为明白,萧弘不愿意,就只能死在这里。
萧弘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敢直接威胁他的性命,他惊愕的同时便是一股愤怒冲出脸上。
他蓦地站起来,一掌拍在高几上,“你敢!”
高几被他拍地发出一阵巨响,上面的茶盏盖子一歪,落下杯子,直接跌碎在地上,便又是一声脆响,可见他手掌的用力,怒火之重,一连两声,直震的人心底颤动不止。
吕学良喉咙艰难地咽了一下,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他在江州地界称王称霸久了,的确忘了对天家的敬畏之心,可是当萧弘满目寒霜,眼中戾气犹如刀尖剑锋锐利逼人之时,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哪怕此刻在吕家的地盘,萧弘寡不敌众,可依旧无法掩盖他那股令人臣服的威严。
吕学良想要下跪求饶。
然而承恩侯却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面对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萧弘。
“殿下息怒。”他缓声道。
贺惜朝似乎才刚回过神来,他跟着起身,面对承恩侯高声质问道:“侯爷,您这话就是灭九族都足够了。殿下若有意外,江州上下谁都跑不了,您以为吕家可以从皇上丧子之痛的怒火中侥幸逃脱吗?”
承恩侯听了却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贺大人,前进是刀山,后退是火海,对于吕家来说,殿下若是心意已决,不肯搭救,这结果都是一样。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暴雨连连,不定什么时候便是汪洋一片,殿下虽贵为皇胄,可在天灾面前众生平等,意外也不是人力可以抗拒。”
贺惜朝脸色一变,难看了起来,而他的脚步也不禁往后小小地一退。
说到死,其实谁都害怕。
承恩侯将贺惜朝的动作看在眼里,眼底微沉,“真到那个时候,老朽自当在皇上面前请罪,任皇上惩罚。哪怕皇上不信,派遣钦差而来,即使瞒天过海难如登天,老朽也尽力周旋,只是可惜……殿下和贺大人怕是见不着那场面了。”
萧弘的拳头紧紧地捏起来,那目光仿佛能将这老头吃了,而他的怒火烧到了极致。
而贺惜朝微微垂下头,暂时看不清表情。
好话歹话都已经说尽,承恩侯便不再稳如山地坐着,他终于起身,缓行到了萧弘跟前,接着缓慢且吃力地跪下来。
吕学良和郎先生也一同上前,跪在承恩侯身后。
这一步,让萧弘那股怒不可遏的情绪滞了滞,眼底流露出又要耍什么花样的疑问。
承恩侯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近乎恳切地说:“殿下,这两败俱伤的一步,老朽能不走是绝对不愿走的!老朽年迈之身,如今惟愿便是能保全吕家。贪婪的后果,老朽在不能眠的日夜中煎熬体会,若是重头再来一次,吕家绝不敢迈出一步雷池,必当循规蹈矩,安守本分。殿下,请给吕家一次机会,今后吕家家产、一切人脉关系,上下全凭殿下做主!”
承恩侯说完,再抬头的时候便已是老泪纵横。
年老之人本就容易得到怜悯,更何况体面的承恩侯眼泪一出,尽显狼狈和无助,仿佛是个为家族走投无路的可怜老头。
“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吧……”
血缘是一种奇妙的能让人产生自然而然亲近的关系。
在强势威胁之后,再采用这等乞求的方式,让萧弘那股怒意再也发不出来。
他拧眉深思,满脸的矛盾。
“这可是几百条人命,也不能就这么为了一己之私……”萧弘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承恩侯道:“殿下,老朽会请僧众为其超度,在经禅寺点长明灯祈福,下辈子他们会投个好胎。”
这简直太荒谬了!
萧弘觉得这人怎么可以用如此无赖的嘴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忍不住看向贺惜朝,后者也回望他,那双明眸之中带着的是无限冷意,然而口中却劝道:“殿下,您可得三思而行啊!”
这三思究竟是劝他不要答应,还是答应?
萧弘没品出个味道来,只觉得此情此景若是心智不坚真被带进鸿沟里去了。
此时无声,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萧弘低声地说:“我心里有些乱,吕侯爷,我暂时回答不了你。”
萧弘没有一口否决,也没有立刻答应,这是承恩侯能预期的最好的也是最正常的反应。
对于皇子来说,前者显得太过清高,生硬不近人情;而后者则过于虚假,仿佛留有后手,让人不放心。
承恩侯道:“是,殿下是该多多考虑,今日舟车劳顿,精神难免不好,还请殿下尽早休息,老朽静候佳音便是。”
萧弘闭上眼睛,一口口郁气往外吐。
贺惜朝抿了抿唇,面露担忧地看着萧弘说:“殿下,先回去吧。”
萧弘点点头,“走。”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贺惜朝正要跟上,便听到身后承恩侯的声音,“贺贤侄,请稍等片刻。”
贺惜朝的脚步一顿,回头冷淡地问:“承恩侯还有何请教?”
“贺贤侄年方十五,乃是大齐第一位三元及第,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前途光明似锦,登阁入相指日可待。如此大好未来,若是中途夭折岂不是太令人可惜?想想史官寥寥一笔带过,后人解读戛然而止,满身才能,满腔抱负来不及施展,贺贤侄岂能甘心,陪着英王殿下陨落在此?”
承恩侯方才的失态已经收拾干净,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惜朝,慢声细语,却犹如重锤砸在贺惜朝的心底。
贺惜朝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然后却又化为了不忿,“侯爷,人生在世,除了功勋建业,还有道义。殿下什么都没做错,在下没脸劝他妥协作恶。”
“唉,少年意气,谁年少之时不曾言先天下而后己,可官场沉浮一回身,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