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148)
吴泓晟笑了。
他没想到,在知晓燕王到底是爱吴亥的皮囊还是吴亥这个人之前,他意外得知了他这个庶弟,其实对燕王动着心呢。
忍不住摇头,吴泓晟在心里说了句愚蠢。
可不就是愚蠢吗?便是吴亥这样城府颇深的人,沾到了情爱事上,竟然也会露出破绽。
这真是可笑至极!有趣至极!
而这,就是吴泓晟的机会。
前是吴亥,后是燕燎,吴泓晟已经颜面尽失,无路可退。找到了机会,知道还不到绝境,吴泓晟笑着转身,邀请燕燎道:“燕王不若进府衙一叙?关于漠北王…以及…关于当年吴亥一个人,为什么能从咸安城里活着回来的事,你不想和朕聊一聊吗?”
“吴泓晟!”燕燎眉心狠狠一跳,瞪向了吴泓晟。
吴泓晟:“燕王不想聊?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这是一种拙劣的挑衅,燕燎刚想说“你几岁了,还用这种方法激将”,就察觉到吴亥正在看着自己。
吴亥正用一种复杂的,略带着些紧张的视线,故作镇定的看着自己。
燕燎:“……”
燕燎的心往下一沉,他抿起了嘴唇,觉得这其间…大概真的有什么。
而燕燎,其实也很想知道,十五岁的吴亥,在咸安城里,做了些什么。
就在吴泓晟以为燕燎不准备答应他的时候,燕燎终于动了。燕燎拿好了主意,归刀入鞘,面无表情地对吴泓晟说:“带路。”
吴泓晟这才微不可见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燕王被自己说动了。
能被说动,那机会的胜率就又大了些,吴泓晟冲燕燎笑了笑,抬手拍拍袍子上的灰,高昂起头颅,挺胸直背率先迈步往里走。
吴亥面无表情,轻抿薄唇,凤目里是不明的情绪。
燕燎盯了眼已经迈过门槛的吴泓晟,回头瞅着吴亥,声音里喜怒难辨,他招呼吴亥道:“你也过来。”
说完跟上吴泓晟的脚步,往庭院深深的平苍府衙深入。
吴亥垂下眼睫,也慢慢跟了上去。
吴燕两军在城外打得难舍难分,两边君主在府衙对峙,而府衙
里剩下不多的奴仆都是吴亥的人。
这种局面,等待失利一方的,便是惨败与死亡。
三人心知肚明,一同进了厅堂。
厅堂为殿,金碧辉煌,穷奢极欲之风满面扑来,印在燕燎眼中,让燕燎有些不痛快。
燕燎冷笑道:“你的将士在外面拼命为你征伐,你便是坐在这里快活地享受着吗?”
“享受又如何?及时行乐,这不是天经地义?”
吴泓晟没有坐到高处的金座上,而是选了一个离厅门比较近的座椅,坐下后转着眼珠招呼燕燎:“燕王随意落座,你我都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英豪,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该畅所欲聊。”
这摆出的架势和说出的话,完全不像个落入下风的人。
燕燎差点被吴泓晟逗笑了,但他懒得配合吴泓晟多费无用口舌。
不动声色看了眼吴亥,燕燎睨着吴泓晟说:“本王的耐性不太好,你有什么话,最好快点说出来。”
说着,火燕刀连着刀鞘被燕燎摘下,往手边的几上重重一拍。
这是明明白白的暴躁威胁啊!
对于不吃自己这一套的燕燎,吴泓晟恨得牙根痒痒,可偏又无可奈何。
吴泓晟没法,只能哼了一声,转把目光投给了吴亥,而后说:“燕王果然是豪雄,胸怀如此宽广,吴亥当初和漠北王一同进了咸安,这漠北王被冠以谋逆罪名,处死在咸安,而吴亥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你非但没有对吴亥起疑心,还这么宝贝着不远万里地来见他,嗯,此等胸襟,确实非常人能比!”
这是真敢说!
吴亥看到燕燎握刀的手背上已经暴起了根根青筋。
燕燎被气得够呛。
他深呼一口气,冰冷冷看着吴泓晟,告诫他说:“吴泓晟,你只要说,吴亥当初在咸安城里是怎么出来的就行了,至于我父王,你敢提一句,我就剁你一根手指,你只有十根手指,这不用我提醒你吧?”
燕燎最恨有人拿他已薨的父王说事,偏偏姑苏这群不长眼睛的,一个比一个爱在他耳朵边上提他的父王。
“……”燕燎冰冷冷的告诫让吴泓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能感受的到,燕燎不是在跟他说笑。
燕燎想到了什么,又冲着吴泓晟说:“哦对了,挑拨离间也免了,毕竟这事儿,是吴泓景玩剩下的。而吴泓景,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吴泓晟:“……!!”
看吴泓晟僵硬着脸庞,似乎还不准备说,燕燎瞪他一眼,嫌弃厅里太热,起身脱了甲胄放在几上,再坐下时觉得轻便多了,长腿往几上一翘,支着下巴靠在椅上,完全不把吴泓晟当回事似的傲然瞅着他:“说啊。”
吴泓晟:“……”
太目中无人了!太嚣张了!
吴泓晟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看不起过!
可他偏偏又只能憋着!
不过
眼光一转,看到燕燎对面的吴亥,安安静静坐着,吴泓晟心里又稍微舒服了点。
吴泓晟还是有些没想到,吴亥居然对燕燎动了真心,这么想着,他就更加不想让吴亥好受。
“当年去咸安时,朕这庶弟才十五岁吧?”
燕燎看似漫不经心,可一听吴泓晟是准备进入正题了,眸子里的光还是悄然冷厉了下来。
吴泓晟笑得逐渐邪戾,看吴亥的目光带了点不可说的情绪,他像是在回味什么,缓慢而悠长地说:“十五岁的少年,正是最好的年纪…”
燕燎和吴亥眉心皆是一跳。
吴泓晟忽然发问:“燕王,你第一次要他的时候,他多大?”
燕燎:什么??
燕燎愣了愣,随即一股怒意从心底直往头顶席卷。吴泓晟这些话!简直不堪入耳!他把吴亥当什么了!
当下手掌一拍,刀从几上弹起,燕燎趁势握住刀柄抽出,迅雷般疾速,提着刀跃到了吴泓晟面前。
火燕刀“钉”一声插/进吴泓晟耳边背后的墙,一缕黑发洋洋洒洒飘下,落到了地面金砖上。
燕燎目中几欲喷火:“吴泓晟,注意你的言辞!”
吴泓晟没想到燕燎如此愤怒,心中病态的愉悦起来,还要一本正经,好以整暇道:“是你让朕说的。”
燕燎:“……”
吴泓晟:“后面还多着呢,燕王还要继续听吗?还是说不听一听吴亥在咸安城里的事迹了,就这么杀了朕?”
燕燎:“……”
默了默,燕燎首肯:“说。”
坐在椅子上的吴亥,悄然地收起手心,手掌攥成了拳,掩在袖中。
吴泓晟哈哈笑了起来:“说是可以,可话不会有多好听。”
燕燎皱起了眉,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吴亥命令道:“吴亥,你先出去。”
吴泓晟一听,这怎么行?吴亥出去了多没意思,赶紧阻止道:“他出去了,你怎么知道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别人手上还敢这么多事儿!
燕燎扼住了吴泓晟的脖颈,暴怒着一点点使着劲:“本王准你说废话了吗?”
吴泓晟这才发现燕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恐怖地多,窒息感传来,他瞪大眼睛,手脚挣扎,略有些惊恐地看向燕燎。
还坐在位置上的吴亥,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吴泓晟。心说这是什么样的蠢货,知道自己不是燕王的对手,死也要拖上我一起么……
燕燎沉闷地声音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
吴亥低声说:“我出去能怎样,不出去又怎样?”
吴泓晟脸涨得通红,喉咙嘎吱嘎吱,嗓子里挤出来话一样:“你别看他风骨翩然…其实他…手段别提有多肮脏…你想想吧…一个十五岁…无权无势…一无所有的贱子…怎么就能从咸安…活着出来的…”
燕燎猛地合上了眼。
所以,他才想让吴亥出去。
燕燎松开了掐
住吴泓晟脖颈的手。
刚一被松开,吴泓晟立刻俯身大口喘起气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怨毒地盯了眼吴亥,看向燕燎说:“想要保命,自然要付出代价!”
“保命的第一步,便是把自己摘出去。漠北王被诬蔑谋逆,三方诸侯毕竟是外人,除了咸安里造假的伪证,倘若有身边人出来指证画押…把这事落成事实…是不是会好得多呢?”
吴亥瞳孔蓦地一缩,一直紧紧收在袖中的拳头松了开……
“滴答”…被指甲攥破的手心,一滴两滴的血,或染红了洁白衣袖,或滴到了金砖地面上……
“保命的第二步,便是要巴结权贵。一个无依无靠地少年,不倚靠位高者,如何才能出城呢?哈哈,可是他有什么?当时的他,除了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呢?”
除了吴泓晟粗噶的呼气和滴答的轻响,厅殿里安静到再没有其他动静。
“保命第三步,便是要逃出咸安城。”吴泓晟冷笑道:“只有这一点,让朕也一直很好奇,朕在那样的雪夜里,把他扔到了古井,他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笑了笑,吴泓晟说:“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只要除了朕,他再多巴结几个权贵,便可以轻易做到,你说呢,燕王?”
燕燎一声不吭,垂着眼睫,吴泓晟看不到他眼中是何情绪。
看不到则无畏,吴泓晟有趣:“燕王,你说说看,你喜欢他哪一点?你知道他其实是这样的人吗——啊!!”
吴泓晟忽然一声凄厉惨叫,惨叫着懵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