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上(206)
见司马越不点头,又有人道:“刘车骑似也可以。”
刘弘之前是荆州刺史,当初平定张昌之乱,就是此人主持。不是因为司马颖作乱,被赶了出来,如今也是流离失所。
司马越还未点头,便有人说:“听闻刘车骑患了急病,怕是不妥。”
刘弘年岁已长,碰上灾病,实在难说。司马越顿了一下:“他那长子如何?”
刘弘的儿子刘璠也在之前大战立过功,有些名气。然而有人却道:“并州事繁,怕是不宜用新人……”
这是大实话。司马越皱了皱眉:“难道朝中就无人可用了吗?!”
一旁有个面容清俊的给事中起身道:“或可用枣常侍?他乃王司空之婿,才艺尤美,可掌一州。”
这人,乃是王浚安排在朝中的班底。听到他的话,司马越倒是心中一动。若是有王浚这个靠山在,派枣嵩前往并州,似乎也是个办法。只要鲜卑铁骑去到了并州,剿灭匈奴还不易如反掌?
然而旁人尚未说话,御座上的天子却突然道:“王司空麾下强将如云,先克邺城,再克长安。若是能到并州,也是好事一件。”
摆在座上好看的人偶,突然说起话来,让司马越为之一惊。这可不行!王浚本就势大,怎么又被天子挂在了心上?而且邺城、长安确实是因鲜卑骑兵参战,才能轻松攻破。若是王浚投靠了小皇帝,前来攻打自己呢?
寒意立刻涌上,他干咳一声:“陛下,并州紧要,枣常侍并未传出什么成绩,恐不合适……”
天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必须有功绩吗?那这次打退匈奴的是谁?不能任他吗?”
“这……”司马越顿时哑然。这次捷报所示,乃是上党太守梁子熙助晋阳守军打退了围兵。可是梁子熙出身平平?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升任刺史呢?
见司马越不答,小皇帝沉吟了一下:“要不就唤那人入洛阳陛见吧,若是堪用,也可以省去不少事情。”
这可是天子金口。在血日之兆后,司马越就暂时收敛了气焰,表现出一副谦恭姿态。如今天子有令,实在不好直接驳回。
只是犹豫片刻,司马越便拱手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这就招梁子熙入洛。”
人可以招来,但是究竟如何安置,还是他说了算。并州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还是趁早决定刺史人选才好。
第187章
虽然击退了围城的匈奴大军, 但是并州的危机并没有彻底消弭。敌军龟缩在祁县, 距离晋阳也不过是半日路程。因此不论是奕延还是令狐况, 都没有放松警惕,下一步就变成了他们围困孤城,截断粮草, 打退援兵,直至匈奴人放弃祁县,真正撤兵。
这任务可不算容易。不过晋阳解围,又有阳邑在手,生存通道算是彻底辟开。物资开始流通, 向着晋阳发去。
经过一季的休整, 上党又是丰收。除了用于收容流民, 开垦荒田的储备以外,还向阳邑和晋阳运送了不少东西。葛洪也抓紧时间抢种了一批大豆, 能不能有收成, 只能靠天。不过今冬的垦荒总算有了着落, 比当初被人围困时, 要好上太多。
有战事牵制,整个上党也忙碌了起来。可是谁也未曾想到,一纸诏书就这么突兀的落在了案头。
恭恭敬敬接了圣旨,又安置好了使臣,梁峰和几位幕僚相对无言。这时候招他入京,朝中诸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过是一郡太守,入京又能如何?
沉默片刻,崔稷低声道:“府君,这可是天子之命……”
不是来自太尉司马越,而是当今天子的圣旨。只是这一点,就让人无法推脱。身为晋臣,怎可视王命于无物?
“洛阳城中,如今是天子说了算吗?”段钦面色不怎么好看,“天子下诏,本就古怪。只是一个晋阳突围,何必兴师动众?难道朝中,要对并州另行安排?”
段钦的话是难听,但是道理不差。如果只是表彰功勋,派人赐赏就行,何必烦劳天子下诏?而司马越又怎么容忍小皇帝执掌朝政?就算因为成都王作乱有所收敛,他也不会放权给当今天子。那么这道诏令,对于梁峰和上党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梁峰眼帘微垂,反问道:“就算古怪又如何,我能不奉召吗?”
段钦立刻闭上了嘴。当然不能。归根结底,主公都不过是一郡太守,若是不想举兵造反,或是兴起投靠成都王的念头,洛阳对于他来说就是正朔所在。天子之命,如何推拒?
崔稷倒是没有那么紧张:“此行也许是个转机。如今府君与太原王氏不睦,上党的处境便尴尬起来。总不能一直孤悬与外。既然无法依靠王氏,就要尽可能向洛阳靠拢。”
朝廷能靠得住吗?自然不能。可是洛阳城中不止有天子,更有司马越居中执掌朝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要让他向司马越投诚。
梁峰是见过司马腾的,相当清楚对方的骄纵愚蠢。身为司马腾的亲兄,一手挑起了两场大仗,害得先帝暴毙,天下大乱的家伙,是个值得投效的家伙吗?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出口。
然而这却是他如今为数不多的选择。
段钦眉峰紧皱:“可是主公大病初愈,前往洛阳,万一再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梁峰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一人留在上党,能让局面变得更好吗?公乔所言,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多了一个王浚这样的敌人,局面已经大大不同。若是此刻还端着架子,莫说司马越的看法,只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就相当要命。他又不是刘渊,也没扯起反旗的打算。不论是安置百姓,还是调兵遣将,终归还是要以朝廷的名义进行。就上党这不到两万的人马,还能如何呢?
只要这点不改,他就该听令行事。就像当初再怎么厌烦司马腾,还是要表面上过得去才行。更何况天子诏书,也要弄清楚才行。若真是天子之意,事情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对了,之前李助教推算,七月还有一次日食。这时进京,也未必不是破局之法。”梁峰又补了一句。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加上路上的日程,到洛阳后不久,就会碰上日食。每次发生日食,最先背锅的,就是三公。因此就算对自己再怎么有意见,司马越也不能在日食发生时,对他下手。所以此时进京,安全系数还是相当有保障的。至于正旦那次日食,完全可以推给匈奴,毕竟“掩主”之事确确实实发生了,而他如有天助夺下城池,克的可不是大晋的天子。
这下,就算是段钦也说不出什么了。长叹一声,他道:“此次进京,一定要带上臣僚。局势复杂,主公可不能再独自行事了。”
“这个自然。”梁峰道,“就由公乔随我前去吧。”
崔稷毕竟是崔大儒之孙,对于世家和朝政也更加了解。而段钦还要留在上党主持公务,轻易不能离开。
这点段钦倒是不反对,又道:“可要招奕将军归来?”
“不必!”话一出口,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太快,梁峰又补道,“太原局势不稳,战事要紧。我只带些随从即可。来往陉道都在我们手中,洛阳又无内乱,带的兵多了,不免惹人忌惮。”
而且说白了,带多少人去都没有用处。这可不是寻常出游,而是深入一个帝国的核心地带。是带上几百几千兵就能逃得出来的吗?低调一些,反倒更好。
崔稷也道:“府君所言甚是。奕都尉容貌毕竟不似晋人,带去反倒不妥。”
司马越可是自诩名士派头,若是见主公亲卫乃是羯胡,还不知如何作想。护卫的人选,也要仔细考量才行。
听梁峰如此说,段钦也不再多言:“主公此行务必小心,身体为要。”
梁峰压住了又开始微微颤抖的手臂,笑道:“思若放心。”
因为有诏令,梁峰也没再上党多停。从这里前往洛阳,最近的道路就是太行陉,一行人自然顺着官道而行,前往高都。
“只是两年时间,官道就通畅了不少。”梁峰如今可没法骑马,只能乘车。崔稷也陪在车中,不时向外看去。
“每次来了俘虏,都先修道路。总归是好过当日。”这条路可是梁峰最放在心上的,怎能轻忽?如今路面坚实了不少,还铺了层砂石,就算下雨也不会冲刷的太过泥泞。加上减震的马车,行走起来就轻松多了。
“听说两条陉道也加固不少?”崔稷又道。
“陉道之间新增了关隘,又修建了几座兵寨,只要派兵驻守,当能万夫莫开。”这也是梁峰筹备依旧的项目,如今吴陵已经搬到了壶关守城,两陉彻底由梁府人马照看,可谓费尽了心思。
“这些,方才是府君根基。当牢牢在手才是。”崔稷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梁峰看了对方一眼。话里的意思,相当明白。不论接手并州的人是谁,都不可避免,要保住上党。而他如今已经植根于此,一点点改变了上党的局面。这就是根基,是依仗。万一真在洛阳召见真的不怀好意,也要分清主次。万不能意气用事。而只要处理得当,就算出了麻烦,也有一郡在手,而这个上党,远比其他郡县,要来的关键。
梁峰微微颔首,闭起了双目。马车吱呀,向着远处的太行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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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快马飞驰,冲入了阳邑府衙。还未等马儿停稳,马背上的人就一跃而下,怒气冲冲,大步朝正堂走去。
“主公去了洛阳?”奕延甚至都没让人通禀,就闯了进去。
正在办公的葛洪愣了一下,冲身旁吏员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之后,方才道:“是有此时。已经离开两日了……”
“为何不通知我?为何不拦下主公?!”奕延怒气更甚。这可是去洛阳!主公刚刚能下床,怎堪如此跋涉?而且即便是去,为何不让他随行保护?万一再出事端,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