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205)
他们的目光,再一次地,任何其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对上了。
墙壁外头的房间里,胖男孩脱衣服上了床,看上去和他舅舅差不多年纪的男开口说了两句话,胖男孩也回了一句。可是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是谁?们说什么?”他突然对着墙那边的男孩大喊道,并连续重复了三次。
可是除了胖男孩和之前一样隐蔽的一眼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意识到,他们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男说完后之后很快就离开房间了,离开之前还把房间里的电灯关掉了。
真是多事。他不高兴地想着,但紧跟着,房间的电灯就被从床上跳下来的胖男孩打开。胖男孩站椅子旁,脸绷得紧紧的,样子非常警惕。他开口对着他说了些什么。
贺海楼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他这一回懒得去辨认了,直接做了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他拿出放抽屉里、早就准备好的奥特曼模型,直接照着墙壁上灰色的薄膜扔去!
银红色的模型毫无障碍地穿透灰色薄膜,落了另一个房间的地板上,弹了一弹。
他看见站椅子旁的胖男孩迟疑地看着躺地上的模型,先是丢了一本书到模型上面,确定模型不会突然跳起来咬后,才慢慢地走到模型前,把模型捡起来……然后他又把模型丢回来了!
他不高兴地弯腰捡起自己的模型,再次丢了过去。
这一回,对方很快地丢回来。
他又丢过去,对方又丢回来……这天的最后,胖男孩把桌子前的椅子拖过来挡住了灰色薄膜,他也通过纸笔,和对方有了最基础的交流。
— 叫贺海楼,叫什么?
— 顾沉舟。今年六岁,几岁?
— 五岁。
他发现顾沉舟和它们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它们围绕着他,关注着他,好像只能围绕着他,关注着他。
而顾沉舟——那个胖男孩——他有自己的生活。
他并不能总墙壁的另一边看见他,不过他猜测那是他的房间,所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能看见对方被各种各样的牵回房间上床休息。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兴味盎然地看着顾沉舟神情纠结地注视着每一位牵着他的大,同时还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这里。他觉得顾沉舟很想告诉那些大,这个墙壁的不对劲。可是对方表现得最露骨的一次,也仅仅只是对一位老指了一下灰色薄膜的位置,然后老低头问了顾沉舟一句。
顾沉舟看着他缓缓摇头。
后来老又说了一句话,这回顾沉舟点了点头。
然后那张堵着灰色薄膜的椅子就被搬回了原来的位置。
再接着,等到所有都离开,两个房间只剩他们自己的时候。顾沉舟作业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行字,举起来给他看。
— 是外星吗?为什么会出现房间的墙壁里?为什么别都看不见?
— 不知道,不过们的语言文字一样,房间布置也差不多,们应该都不是外星,说不定们是彼此的鬼。
— 这是迷信思想。
— 老师说的?
— 大都这么说。
— 哼,果然是小鬼。
作业本穿透灰色薄膜,照着他的位置飞来。他朝旁边一闪,就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个暗器。
交谈还继续。
— 一直想对别说这面墙的问题吧?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刚刚也是想说没有说吧?
— 觉得有点奇怪,大家都看不见这里有问题……怎么不告诉别这里有问题?
— 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可惜没有一个信。他们都觉得有病。
他随便写了自己平常感觉到的事情,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听见的声音,比如老是看见的要挣脱出阴影的东西……就看见墙另一边的纸上写道:有病。
贺海楼突然冷下了脸。他一语不发地收起纸笔,站起来关灯上床。
黑夜笼罩下来,梦里依旧一片怪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保姆外头大声地喊他吃饭,他走下床,看见灰色薄膜的下边有了一张作业纸。
他走过去捡起来,上面写道:对不起,不应该这么说。不过接受治疗了吗?
他开心地笑起来,想了想,字的下面补了一行字:一直治疗,从未停止。原谅了,因为是的鬼。
写完之后,他将作业纸折起来,扔向墙另一边的时候,手指沾染到一点灰色的薄膜,那个部位立刻失去了所有感觉,仿佛本来就不存一样。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指收回来,使劲甩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地让手指恢复了感觉,但紧随着就是一阵冰凉及针扎一样的疼痛,跟僵硬的躯体再次被注入热血时的感觉差不多。
他又撕了一张作业纸,上面写道:小心!灰膜有古怪!它能夺走对躯体的感觉!
跟着又一份折叠好的作业纸落到了墙的另一边,几十分钟后,下去吃完早餐再上来的贺海楼照旧没有看见自己的鬼,但他得到了对方的回复:早就知道了,之前不小心碰到过一次。
哼,居然不告诉!他纸上写道,写完了又旁边画上狰狞的面孔,这样还不够,又拿出桌子上的蜡笔,作业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颜色,最后才把纸条丢到墙那边。
这样的交流一直继续着。
他知道了顾沉舟的一些事情。比如对方的生母刚刚去世,他不喜欢自己的继母;比如他正学小提琴和书法,书法还好,但小提琴学了一年,只是从不熟练地拉木头变成熟练地拉木头;比如他不喜欢吃红萝卜,爱吃猪肝,不喜欢啃骨头,但爱喝骨头汤;又比如他上次带来房间里玩的、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叫做卫祥锦,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还向对方指了这面墙,说里头有个房间房间里还有个,但对方当然一点东西都没有看见……
贺海楼用文字纠正对方:最好的朋友是。
— 最好的朋友是卫祥锦。
— 是!
— 为什么是?
— 只有们能看见彼此,别的任何一个都不行,不是吗?
墙那边的沉默了一小会。
— 最好的朋友是卫祥锦,不过确实跟其他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不生活的世界里,所以告诉的事情不会泄露……妈妈的事情,谁都没有告诉,连祥锦也没有,就是……
— 觉得妈妈是被气死的?
— 嗯。
— 被谁气死的?
— 现还不能告诉。
— 为什么?
— 这是秘密。
— 已经告诉过一个秘密了。
— 这是最重要的秘密,等确定并有能力处理那些之后,再告诉。
好吧。贺海楼纸上写道,愉快地讨好自己的鬼:等确定之后就可以告诉,不用等有能力处理那些。们可以一起处理,帮杀了他们。
— 这犯法。
— 那也是犯法。
— 谢谢,很感动。
— 不客气,就是要感动,的鬼。
— 为什么老认为是鬼?
— 不高兴的话也可以认为是鬼。
— 这是迷信思想!为什么不想想科学的空间和虫洞之类的问题呢?说不定们这面墙是个空间折叠什么的形成了一个通道,于是连接了两个不同位面之类的可能?
— 为什么执着于这种还没有被证实的“科学”呢?
— 觉得的标点很过关。
— 谢谢,别转移话题。
— 没有,这是插入别的话题。之所以执着是因为两个都不靠谱的前提下,至少后者会被大讨论,看上去比较高端。
— 那注意到没有,每年他们都给死烧纸钱。
— 当然。
— 假设像他们嘴里说的那样“没有鬼”,那他们烧纸钱给谁呢?如果他们坚定地认为阴曹地府都是幻想出来的,那干嘛还要把纸纸房子纸车子全部烧下去呢?
— 的意思是……
— 大口是心非。
— 觉得说的有道理。
— 那当然。
— 挺聪明的。
他开心地笑起来:谢谢,也觉得挺聪明的。另外觉得可以把当成的鬼,也完全可以把当成另一个空间的另一个,反正们的本质不会变。
交流用的作业本从一本变成了两本,从两本变成了四本。
他沉溺于这样完全私密的接触,他觉得世界上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不同,还有另外一个正常的可以交流的同类也跟他一样,这样的不同既让他从只有一个的“孤独”中脱离出来,又让他拥有了和其他区别的“不一样”。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连同喜欢墙里边的。
他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
但有一天,对方纸上写下这样一行话。
— 贺海楼,过两天大概要走了,爸爸调任到外地去了。
什么?他没有来得及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看见对方写出的那一行字之后,他的身体自己动起来:他扑到墙壁前,手臂毫不迟疑地向前穿过灰色薄膜,朝对方伸去——
从手指到手掌,从手掌到手臂。
存一寸一寸湮没,感觉一点一点消失。
他看着灰膜后的。
最多不超过一米的距离。他看得到,却说不出,听不见,碰不着。
墙里边的迟疑了一下,同样伸出手臂,伸入灰膜。
亿万星辰也指缝间淌过。
两只手握了一起。
——
贺海楼突然从梦中醒过来了。他有一瞬间的混乱,接着漏进窗户的灰白色光亮下慢慢回忆起梦境的内容。
如果他和顾沉舟像梦里头一样,提早了十八年,隔着一层膜见面了……他一扭头,看见身边熟睡的。那一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他这样想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会提早十八年,再把给订下来。
顾沉舟只能是他贺海楼的,这毫无疑问。
“……干什么?大夏天的不嫌热?”身旁的突然睁了一下眼,有些困倦地说着,挥开了放自己胸膛上的手。
贺海楼索性整个贴上去,扯扯对方的耳朵:“想了。”
顾沉舟闭着眼睛:“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里?”
“一眼不见,如隔三秋啊。”贺海楼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就越想看,说如果们小时候就碰见了彼此……”
“那真是灾难。”顾沉舟也慢慢清醒过来了,评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