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8)

　　终于，随着镜头上移，那人的整个身形都显露出来，是个少年。
　　少年顶着一头杂乱，看起来却很柔软的黑发，穿得虽然朴素破烂，但脸蛋却白净，五官眉眼无一不精致，黑曜石似的眸子正对着摄像头，吐字清晰，让观众都情不自禁地屏气。
　　他说——
　　“我选财富。”


第7章
　　“如果有机会选择的话，我再也不想回到大山里受穷了。”
　　少年的声音清冽，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读书改变命运？怎么可能，每天想着怎么赚钱根本没时间读书。”
　　“……不想做小镇做题家了，我只想去城里挣大钱娶个白富美当媳妇。”
　　“希望沈家可以把我留下来，我一定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一样孝顺。”
　　弹幕在短暂的静寂之后，早已炸开了锅。
　　少年长相精致是一码事，口出这样的言论又是另一码事，本来被李霁的脸吸引的网友瞬间倒戈，弹幕达到了开播以来前所未有的盛况。
　　【本小镇做题家211本科没惹】
　　【《了不起的盖茨比》［狗头］［狗头］】
　　【这话说得……感觉要是不能人生顺利的话对社会危害性极大】
　　【戾气好重救命，而且沈家凭什么把他留下来啊，在做什么白日梦】
　　【这个李什么的真的是穷疯了吧，什么白眼狼】
　　如果说先前网友对李霁这个人的态度只是不感兴趣，现在就是充满了恶感，弹幕里都是辱骂的言论，更严重到人身攻击的被视频平台系统屏蔽了。
　　屏幕上大片大片红色绿色的刷过去，还有不少“口口”的屏蔽词，李霁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观看弹幕，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早就知道有这段情节，从善如流地选择了一条匿名回复：确实是白日做梦。
　　这段他的采访并不长，过去之后很快就是沈清度的个人采访，评论几乎是一边倒的，时不时还有人把李霁拉出来鞭尸。
　　【哇塞，萌萌的清清小宝我亲一口［大哭］】
　　【也太可爱了吧，人间水蜜桃我亲亲亲】
　　【李霁滚出来看看，我宝小天使又有钱又善良，别来沾边】
　　也有不站队的吃瓜群众帮他说话，诸如“疑似炒作”之类的，但都被湮没在茫茫的辱骂弹幕里，甚至有的连着被打成爱慕虚荣的白眼狼。
　　《幸福两极》的热度不断增加，很快新的词条登上热搜第一位霸榜。
　　#李霁 沈清度#
　　这里头当然有资方工作人员推波助澜的成分，也有沈清度的朋友买的水军，无论如何，这节目是引起了关注，甚至盖过了一开始影帝林沐川的热搜。
　　话题里面迅速盖楼，短短一个小时，甚至连沈清度的个人超话都建好了，他本来早就开通了微博，里面都是一些出国旅游、晒生日礼物的照片，十分岁月静好，粉丝立刻由几万粉暴涨，变成了八位数。
　　甚至已经有了和几位恋爱导师的cp超话。
　　李霁没微博，所以很多人骂着不过瘾，专门转发了官博骂，每条转发都能盖起高楼，点赞破百。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沈清度微信转发链接和截图给他。
　　【沈清度】：［图片］［图片］［图片］网友的眼光还是雪亮的。
　　【沈清度】：你的采访穷酸味儿都溢出来了。
　　李霁回了个微笑的表情表示尊重，从善如流地把他设置为免打扰，并决心如果下次再发，就直接拉进黑名单。
　　刚把手机放到一边，黑屏的手机又响起来，李霁本以为还是沈清度，正疑惑着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想按挂断，看到来电显示：霍昭。
　　他拿过手机，接通，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小霁，还好吗？”
　　霍昭声线微哑舒缓，透着薄荷叶子般的冷意，羽毛似的轻扫心间。
　　“……啊，我没事。”李霁先是一愣，后来想到他多半是看到了节目或者节目热搜，一直不起波澜的内心动摇了一下，有几分说不出的酸涩。
　　有时候人的心理其实就是如此，被骂不放心上，稍微有点儿关心，心里的委屈就像泄洪了。
　　“霍哥，我没事儿的，你放心吧。”李霁胸口堵堵的。
　　行李的事加上上次的事，他不能欠霍昭更多人情了，霍哥是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
　　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霍昭像是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些许无奈：“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要是真没事，怎么这么敏感？”
　　李霁一时哑住，过了好半天才闷闷地憋出一句：“……突然好困啊，不和你说了，我要睡觉。”
　　他说完就心虚地挂了电话，播着的综艺正处在宣布嘉宾导师的阶段，他也不再去看，脑袋埋进松软的被子里一会儿，又猛地坐起来。
　　他又播放了一遍之前的录音，确定没有错漏。
　　又打开注册微博的界面。
　　手机验证，注册，用户名李霁。
　　*
　　私家车行驶在路上，正是雨夜，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在车窗上。
　　司机小王开着车，偷瞄一眼后视镜，只觉一向性格很好的自家老板今个儿似乎心情不好，连着车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特别是打了方才那个电话以后。
　　小霁是谁？他寻思着老板也没弟弟妹妹的啊。
　　他家老板一向洁身自好，没有不正当的男男关系或男女关系，就连今天深夜归家也是因为出了趟差，刚下飞机，故而小王并没往这方面想。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小王只当是车里空调暖气不够足，便继续专心开车。
　　霍昭半阖着眼，手指抚了抚眉心，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上有微不可察的阴沉。
　　李霁过得并不好，很不好。
　　这是他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从他的穿着、谈吐和那天沈家人的态度中得出的结论。
　　他手边散落的薄薄的一沓纸片记载了少年从出生以来到现在的十八年里所有的过去。
　　从小捡垃圾收废品过活，做全家人的家务，大点了就去帮忙盖自建房搬砖、村口小卖部打零工，卖几块钱一袋却要摘很长时间的野菜——到现在，在节目上被糟践到这个地步。
　　听村里人说，从他七八岁开始，小小的李霁就整天像个黑煤球似的窜来窜去，不光走很远的山路上学，还总扛着一蛇皮袋塑料瓶废纸壳，到回收的地方卖几个钱。
　　孩子们看他脏兮兮的，也都不和他玩儿，小李霁刚开始站在一边，后来就默默在角落里用泥土堆小人儿。
　　……
　　霍昭乌黑眼眸一点点看过去。
　　他在手机上下载了微博，又把那些热搜相关的词条一个个翻过，周围气压愈发低。
　　怪不得瘦得和小鸡崽子似的，那么细的手腕和一掐就要断的脖子，明明是被欺负了，又在装什么坚强，以为自己是热血主人公吗？
　　如果生活真的是一本书，那么以李霁为主人公的这本一定是写实向，反映社会黑暗的。


第8章
　　赵副导一早起来便是喜气洋洋。
　　昨天晚上《幸福两极》的节目冲上热搜第一，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网友还纷纷到官博下面要求换掉农村主人公李霁。
　　当然了，换是不可能换的，换了还怎么赚钱——接下来只要继续制造矛盾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流量。
　　他今天不吃酒店早餐，美滋滋下楼走段路去小食摊买了个鸡蛋卷饼加蛋加肠。
　　拿着热乎乎的卷饼走在路上，穿校服的高中生、初中生骑着脚踏车飞驰而过，他好像也回到了念书的那段时间，每天叼着手抓饼去上早自习，好像未来可期。
　　当然，现在也一样，这个节目结束出了名，他就出去单干。
　　赵副导哼着小曲儿往回走，饼刚咬了一口，还没吃到加的火腿肠，导演的一通电话就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最后一句话：“总之你就不该惹上那位，自己去找李霁处理，删博也好息事宁人也好，否则收拾东西给我麻溜儿滚蛋！”
　　导演情绪非常激动，发了一通脾气，话里话外是说他毁了这个节目，还扬言如果不处理会辞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