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59)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孺慕的父母长兄、亲近的藩地子民凉薄至此,仍然让朱厚炜禁不住的寒心,因为饥饿导致的晕眩愈发强烈。
他咬了咬舌,心知在这种时候一旦真的晕倒,还不知流言会演变成什么模样,站定后方缓缓开口,“寡人是否为先帝和太后所出,自有京城的宗正寺裁判,待此间事了,若仍不能让天下信服,寡人自会请命入京自查。可宁王不过是个小宗藩王,又从哪里得到这般无稽的消息,又屡次扯着皇兄和寡人的血统扯谋反的大旗,罪为不赦。”
“既然都还记得寡人是衡州之主,那么寡人今日便做了这个主,任何人敢退缩一步、甚至勾连叛王开城投降……”
说着,朱厚炜取了一旁的弓箭,对着城下便是一箭,正好射在一往上攀爬的敌军额上。
“寡人便用他的脑袋祭旗!”
第十二章
风雨晦暝,旗靡辙乱,断壁残垣。
城墙上下的血迹,连日大雨都冲刷不尽,而就连风中都有血腥气息,经久不散。
衡州城内几乎快要断粮,周遭湖泊池塘里的鱼都已被抓光,可食用的野菜都被挖光,至于田地里的东西,也早就连根都不剩,干干净净,就连朱厚炜每日也只能用上大半个炊饼、啃几口番薯。
也幸好朱厚炜之前命人收集种植刚刚传入中原的红薯土豆,此番正好充作军粮,不然恐怕早就断粮哗变了。
“鸿轩,你说蔚王殿下应当无碍吧?龙子凤孙什么时候吃过这般的苦,还得承受小人攻讦……”周良看着这场面,揪心不已。
崔骥征目光沉沉地扫向斑驳破败的城楼,“我却无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想的是,我们此刻该如何做。”
“先前不是说混入城中?”周良诧异。
崔骥征低声道:“咱们这几个人,就算进了衡州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在外头看看有何作为。”
“你的意思难道是?”周良几人面面相觑。
崔骥征瞥了眼敌营方向,“衡州城缺粮,难道他们就不缺吗?如今往江西的官路早已被王巡抚切断,他们根本不可能从老巢得到补给,那么他们的军粮从何而来?”
“事态紧急,我便不与你们商量了,”崔骥征目光扫过跟着自己赴汤蹈火的属下,缓缓开口,“现在我需要两路人马,一路去查清他们粮草的来路,若是可能抢了或者烧了,周良你带队,何大勇、陈万勋、邱海龙……于达开八人一队,另一路则更为凶险,我要亲率数人夜探敌营,高自华、王宏桂、魏忠武你们四个跟我走。”
周良立时反对,“夜探敌营过于冒险,还请佥事重新斟酌。”
崔骥征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任何人不敢不想去,皆可提出,我不强求。”
至于平安回京之后,会否秋后算账,他可就难以保证了。
“既然如此,我要追随佥事!”周良拱手,压低声音,“不然我回去怎么和表姑交待?”
崔骥征冷冷看他一眼,“既在办差事,便有国无家,不允。”
其余人见他心意已定,也都拱手领命。
“此番若有差池,诸位妻儿老小我自会照料,就算我不幸身殒,亦可寻我父兄,而若能功成,诸位的前程未可限量,”崔骥征慢慢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兄弟们珍重,我等着给诸位请功的那日!”
因雨势实在太大,不论是叛军还是守军都无意再战,纷纷挂出免战牌,各自休息。
朱厚炜却不放心,简单用了晚膳便照例登上城楼值守,王府属僚只留了巴图鲁在身侧。
“殿下,雨太大,不如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巴图鲁为朱厚炜将蓑衣系好。
朱厚炜眯着眼看着城下一片漆黑,“你真的觉得敌人没有可能偷袭?”
“这么黑,恐怕……”巴图鲁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朱厚炜淡淡道:“以后再教你个词,叫做底线思维。现在你去通知都指挥使,速速调兵前来!”
固守古城月余,好不容易能好好歇息一晚,想不到蔚王还是如此残酷无情地把人全都叫了过来,还得冒着大雨接着守城。不管先前对那流言相信了几分,将士们看着朱厚炜的眼神很有些不善。
都指挥使叫祝扬,传闻是江彬的党羽,平日倔傲得很,今日脾气上来,对朱厚炜也不甚客气,“殿下打小吃着鲍参翅肚、燕窝灵芝养大的,玉体强健,咱们都是肉体凡胎比不得。”
朱厚炜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指着城下道:“你们可觉得古怪?”
“今日休战,自然……”祝指挥使出身宣府,也非寻常酒囊饭袋,这么一看倒也看出几分蹊跷。
“就算休战,总要生火烧饭,总有士卒要巡逻吧?”雨势太大,朱厚炜干脆摘了斗笠,“越是下雨,越需生火照明取暖,可这么多军帐甚至包括主帐都漆黑一片,越发有猫腻了。”
祝扬定睛一看,有如醍醐灌顶,“贼人想学李愬取蔡州!不过雨这么大,弓箭肯定是废了,城墙湿滑也不易攻城,恐怕他们是想趁防守薄弱,派一两人攀爬上城墙,直接打开城门。”
朱厚炜倒是正眼看了他好几眼,“英雄所见略同。”
此时祝扬出了一身冷汗,虽不知敌军是否会偷袭,但只要有哪怕一个人乘虚而入,对衡州城都是灭顶之灾,“五人一组,死守城墙。其余人在城楼内歇息,一个时辰一轮!”
朱厚炜点头,“我正好带了四个护卫,算作一组。”
祝扬也未与他客气,真的点了他们去守西门。
“对殿下如此无礼,这祝大人也太张狂。”一个护卫忍不住低声抱怨。
巴图鲁低声斥道:“慎言。”
朱厚炜赞许地拍了拍巴图鲁的肩,“大家都省点力气吧,互相留意着点,别瞌睡过去、误了大事。”
因有雨水浸透,身上的甲胄更重,再加上盖在上头的蓑衣,压得人喘不过气,朱厚炜干脆将斗笠蓑衣都除了,只着薄甲站在城上。
前世熬通宵,多半是为了开会赶材料,像今日这般干站着的从未有过。一开始还好,越往后越觉得困倦,到了后来,即使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也丝毫驱走不了睡意,甚至有士卒撑着兵器直直地站着睡去。
朱厚炜这几日早已饥寒交迫到麻木,甚至觉得昏睡过去就要长眠,便时不时咬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眼看着还有一刻半刻便要轮岗,可回王府好生睡上一觉,他却陡然听闻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所有的困意霎时消散不见,朱厚炜赶紧推了推其他兵士,其余人仍在懵懂,他便自己走到城墙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
果然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抓住城墙青砖,紧接着一个人半边身子攀上城墙,和朱厚炜打了个照面,张牙舞爪地举刀冲了上来。
朱厚炜下意识地拔剑相迎,趁着他没站稳一剑刺中他的咽喉。
我从未这么近地杀过一个人。
血喷溅到朱厚炜面上时,他忍不住想。
第十三章
朱厚炜已经不知在城墙上待了多久,只知叛军犹如野火燎原一般,好似无穷无尽,似乎偷袭失败反而点燃了他们的斗志,一瞬之间都变得悍不畏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得蔚王的人头。
这五六日他都未回蔚王府,而是和守城官兵吃住在一起,甚至连自己府上的马匹都牵出来宰杀了充作军粮。
不可否认,朱厚炜是想着如果此劫难过,最起码要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城破之时蔚王宁死不降”的美名吧?更何况,如果和他猜想一样,衡州城被围本就是宁王和兴王府做的交易,那么此事因己而起,这些军民因自己受累,自己更不能袖手旁观,只能死战到底。
“殿下,”计宗道被人搀扶着过来,避开耳目压低声音道,“城内的粮草最多还可支撑两三日。”
朱厚炜点了点头,并无半分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