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66)
谢玟看了他两眼,回过味儿来,盯着他道:“敬之。”
笔没沾纸,萧玄谦心如擂鼓。
谢玟站,而他坐着,这点高低差虽然不悬殊,但足以让小皇帝露出贤明君主缺少辅佐、一心为国、“楚楚可怜”的神情。
谢玟的手按着桌面,稍微低头注视着他:“你故意挑出来给我看的。”
萧玄谦迎着他的目光:“是因为我太需要您了……”
谢玟道:“连这点小事都分辨不了,好啊,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别干了,柔儿身体不好,湄儿年纪尚幼,你们萧家完了,直接给我变共和制吧。”
他教训完学生,坐在旁边监督:“给我改。今晚给我重新写出来一个具体可实施的方针策略,不许再听这庸臣胡说八道,现在就想。”
萧玄谦:“……”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当皇帝也要写作业。
第44章 誓言
谢玟一边喝药,一边盯着萧玄谦,两人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模式进行到深夜,谢玟的生物钟多次抗议,终于困了。
萧玄谦哄着他睡觉,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听高琨的,随后才让谢玟重新卸了劲儿,抱着童童睡下。床尾的玉狮子深夜不眠,朝萧玄谦炫耀地叫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蹭到了童童怀里,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但萧玄谦必然不会甘心当一个局外人。
于是三更半夜里,谢玟又感觉到一股温暖的体温,在寒冷的冬日充斥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睡梦中坚贞不屈、非常有毅力,奈何可恶的敌方伸手作弊,揽着他的腰慢慢地抱过来。
谢玟不知不觉间又让萧玄谦揽进怀里了。童童虽然知道,但也不敢跟士角抢宿士,心里好大不乐意地想,那是我爹,又不是你媳妇儿,你一个正理来说三宫六院的皇帝,非得跟我一个五岁的孤女抢人,真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她气嘟嘟地抱住玉狮子。
萧玄谦很知道怎么抱他,会让谢玟觉得安全,他揽着对方的腰,掌心慢慢地抵在衣衫单薄的背上,蹭着怀玉的耳畔,低声道:“老师是真心实意要赶我走的吗?还是只是放不下面子,不信任我,觉得我还是那个会伤害你的坏人。”
他已经算是明知故问了。睡着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反而耳根发痒,动作很轻微地往他怀中缩了一下。
萧玄谦顿时觉得心都化了,他意犹未尽地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再敞开心怀,接纳我一次呢……”
他的声音很低,似有若无地传进耳畔。
谢玟当晚做了个梦,倒不是以前反反复复发生在脑海中的创伤事件,而是跟萧玄谦暧昧不清、关系模糊的那段时间,他梦到那个少年握紧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耳畔表明心迹——揭开了这层含糊的面纱。
一戳即穿的纱布明明柔弱不堪,但在没有说清时,却像是混杂在米粒里的砂石。
这一次,从未剖心以待、将话讲坦诚的两人,在最依靠彼此的时候表明心意,他说“一生一世”的时候,谢玟隐隐察觉到这是梦境,但他竟然相信。
有许多条平坦无波的道路,有很多种不那么曲折的方式,可性格使然、身份使然、思想使然……所有的问题交错编织成了一条线,就像是被压出一道道痕迹的命运。
他们总是在这么循环着错失一切。
————
谢玟以为小皇帝如今听话,他就真能把对方送回京都,但他没想到青大娘子说得那话这么快就发生在眼前——更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干脆利落。
初三晌午,郭谨日行一探时,皇帝正为被撵走这事儿生气,但帝师命令,他觑着陛下的神情,不敢不遵,传唤两位侍卫、收拾东西,忙前忙后。
而这师生、伴侣、夫妻,总之这世上最疏远也最亲密的两人就坐在两边,一个揽着袖子干喝茶,另一个生闷气生得面色冷凝,几乎让人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脑袋不保。这样战战兢兢,令人恐惧的粘稠气氛中,房门却被急促地敲响。
似是觉得不端庄,那人又缓慢地敲了几下。童童跳下床榻给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她穿着水红的长裙,外头裹一件青色小袄,头发团成两个发髻,自来熟地捏了捏童童的脸,笑着说:“这小女孩儿可真嫩。”夸完就抬步迈进屋里,冲着谢玟过去,盈盈一拜,介绍了自己一番。
这是青娘的那个小妹妹,名唤方绰怡,性格极爽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了,又道姐姐太忙,所以独自过来给先生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要来看他那个表侄的,想要试试自己有没有机会。
谢玟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没想到拜访得这么突然。他本想让萧玄谦悄悄回京,此事便就此作罢,但这时候两人还正生气呢……无奈之下,谢玟只得拦住郭谨,让郭大监悄悄去跟萧玄谦说。
也不知道郭谨是怎么传话的,总之小皇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稍微好了些,他撩袍起身,结果老师身边那个姑娘上前几步,拉着他问前问后,萧玄谦正要发作,目光越过对方肩头,看见谢玟正看着自己。
他纵是有千般不耐也得按下,面无表情地听方绰怡说:“谢先生人真好,我听大姐姐说你跟谢表叔从前并不亲近……”
萧玄谦冷冷地道:“我们好着呢。”
方绰怡道:“可谢先生在牡丹馆前几年,从没听说你来看过他呀。”
萧玄谦像是心中唯一柔软之处被烫了一下,灼得他闷痛不堪、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甩开袖子,虽是跟她说,却望着谢怀玉:“那是因为我从前不知道他在这里。”
“他也是不亲近你,才不告诉你的。”方绰怡道,“但如今你们关系好了,应该是一大幸事,我怎么看你收拾东西要走呢?不过了初五再走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另一头瞄着:一个年老的家仆、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看衣着打扮、行事气度,确实是家底不差的士族子弟。
萧玄谦对她的忍耐度已经达到极限,但因为这句话问到节骨眼上了,他磨着性子说了一句:“小叔叔跟我生气,不愿意让我留在这儿。”
方绰怡还没琢磨出里面的弯儿,就见到眼前高大的男人越过他身侧,停到了谢先生面前。
萧玄谦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老师也担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来了?”
他这么说话,就是真的生气,而且又气又无可奈何,抓着谢玟的手先是收紧,随后又不自觉地放松,怕又让对方感觉到威胁。
谢玟低头翻了翻书,道:“你早些走,今天就碰不到她了。”
“就算您厌烦我、恨不得我滚远些,可那天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为了我,为了你在乎的别的东西,为了仰慕你、在意你的那些后辈,怀玉,我不再是你的阻碍,我会永远成为你的助力,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说这些话时,觉得心海炽热如烧,这偏执难以医治的病症仿佛就攥在对方手里。萧玄谦拉着他的手按在心口上,声音低哑:“你别不要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谢玟默然片刻,他的手一直停在那页书上,没有动。
方绰怡没听到他们叔侄的低语,但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于是问:“难道萧公子已有中馈么?”
“有。”
“没有。”
两人一同回答。萧玄谦盯着谢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要不是舍不得,他真想把这人这份出尘脱俗、清淡得体的面具给撕下来,把他这具浑身处处写满抗拒的皮囊骨肉都揉进怀里,但他偏偏舍不得——还怕多动了一根手指头,就又会让他产生疑虑。
“有。”萧玄谦重复道,“年轻时娶的,带着孩子跑了。”
方绰怡被他说得震住了。
谢玟终于舍得开口:“方姑娘,他脾气不好,你别见怪,我送你回去。”
他说完就放下书,指尖轻轻地拂过萧玄谦的手,意思是让他让开点,然而手指刚触碰到对方,萧玄谦就忽地攥住他的手——这样看起来,反而是谢玟自己把手送到他那儿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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