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113)
夕阳西沉之前,从孟阳城来的刑徒队伍终于赶到紫铜山矿场,他们沿着唯一的通道进入采矿场。在士兵弓箭,矛戈的威胁之下,有的刑徒瑟瑟发抖,有的麻木不仁,也有那么几个人,不受矿场可怖的氛围影响,偷偷打量矿场的驻军。
刚抵达矿场,天也黑了,孟阳城刑徒又饿又累,他们被安排在矿场的木棚里休息。
他们明日一大早起来,会将矿场掘出的矿料装上木车,竹篓,竹筐,以人力把矿料输送往孟阳城。
几名在矿场负责炊事的刑徒搬来陶釜,他们将釜中的菜羹分发给孟阳城来的刑徒,数以百计的刑徒聚集在一起,向分发食物的人讨食。
越潜从分发食物的刑徒那儿,获得一碗菜羹,他接过陶碗,用眼神与对方交流。
他们曾经是在苑囿里相伴的好兄弟,一向无需言语,只需一个眼神。
樊鱼面露笑容,他给越潜盛的那碗菜羹装得很满,还不忘塞给越潜一张豆饼。
曾经,越潜经常前往寅都的城南码头,给樊鱼送衣送粮,没想到有一天,樊鱼会反过来“投喂”他。
两年前,樊鱼被押上奴船,流放孟阳城,随后就被发配到紫铜山矿场。
在矿场的艰苦生活,使樊鱼的变化极大,他瘦得皮包骨,一张瘦脸被丰茂的胡须挡去半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越潜还记得,他第一次来紫铜山矿场,从无数刑徒中认出樊鱼时的情景,那时的心情,难以言说。
夜深人静,樊鱼借口外出撒尿,跑到林子里,越潜早已经在林子里等待他。
樊鱼低语:“阿潜,东矿窟那边有消息了。”
他不安地朝林子外张望,十分小心谨慎,确认周边没有巡逻的士兵,才贴着越潜耳边道:“我昨天碰见风显,风显说他刚获得消息,他爹风伯益已经布署好一切,他们能按约定的日期行事。”
去年冬日,融兵攻陷风伯益占据的城子岗,俘获风伯益的部下,这些俘虏都被发配到紫铜山挖矿。
俘虏之中,就有风伯益的小儿子风显。
越潜道:“初八。”
初八,就是他与风伯益约定的日子。
樊鱼激动地抓住越潜的手臂,小声道:“阿潜,就在两日后了!你的人也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越潜声音平静,他筹谋多时,历经艰险,甚至不惜在孟阳城当刑徒,为了就是那一天。
“太好了。”樊鱼哽咽。
初八,再两天后,他就再也不是刑徒,更不是奴隶,他将获得自由!
越潜轻拍樊鱼的肩膀,说道:“事成后,我想送你去泽郡休养,常父也在泽郡。”
“阿潜,你果真是解开我们脚镣的人,我一直都这么想。”樊鱼拭去眼泪,平复激动的心情。
天知道十多天前,他在矿场见到越潜时有多吃惊,到今日想来,一切也还像梦一样。
越潜道:“保重。”
樊鱼笑道:“保重。”
以前啊,越潜跟他说保重时,那语气很绝望,此时这句“保重”,充满希望和期许。
两人在林子里匆匆交谈几句,返回各自住的刑徒木棚。
越潜住的木棚靠近西矿窟,而樊鱼是东矿窟的刑徒,两人没住在一块。
第二日清早,越潜拉着木车到东矿窟装矿料,他见到风伯益的儿子风显,风显脚上戴着脚镣,身上有好几道鞭伤,不过小伙子精神看起来不错。风显与越潜点了下头,为避嫌,没有进行交谈。
这个早上,孟阳城来的刑徒用木车、竹篓,竹筐装运矿料,踏上返回孟阳城之路,这一路艰苦卓绝,即便是越潜,也累得像条老狗。
回到孟阳城,刑徒们因为长距离输运矿料,纷纷累瘫在地上,越潜坐在矿料堆积的小山上,稍作休息。
此时已经是午后,北风很大,吹散笼罩在冶炼作坊上空的烟雾。
越潜望见上方的孟阳城,看得很清晰,包括城垛上的弓兵。
孟阳城里,住着公子灵,两日后,如果公子灵还没有离开孟阳城,他将亲眼目睹战火。
两人面对面相见之时,恐怕得是某一方沦为俘虏吧。
越潜希望昭灵离开孟阳城,安然无恙,平平安安返回融国寅都。
孟阳城上,昭灵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两名随从在房中整理物品,为他收拾行囊。卫平执着一份公文,进入昭灵房中,他将公文递上:“南夷郡的郡城刚被‘青王’的贼众攻陷,如今全郡沦陷。”
昭灵接过公文,扫视一遍,喟叹:“云越的情况,竟是乱到这样的地步了。”
卫平问:“云越北地的郡县,近来经常遭受贼目常贵侵扰,朝中已经派出一支军队,正在讨伐常贵。公子,要暂时留在孟阳城吗?”
把公文搁在书案上,昭灵思索一番,回道:“不必,我们明日就前往云水城。”
他心里着急,想尽快巡视完云越故地,好返回融国寅都,将云越的情况禀告给太子。
父王的一些弊政必须立即改变,并提出补救的办法,再不能拖延。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阿灵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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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孟阳城的城门打开, 两辆马车从城中出来,一支护卫队紧随在车后,马车向东驰去, 行驶在“金道”上。金道是融国为了运输铜矿而修建的一条道路,它相对平直,能通马车, 并且沿途设防。
昭灵坐在马车上,回望身后的孟阳城, 今日天气清朗,弥漫在山脚下的雾霾消散, 能望见冶炼场的人与物。
一份莫名的惆怅从昭灵的心底浮起,直到孟阳城远去,再看不见远山披上的紫色和高高的城楼, 这样的情绪才逐渐被驱散。
越潜从冶炼作坊出来, 习惯性的抬头望向城门,他见到开启的孟阳城门, 向东离去的马车, 规模可观的护卫队,他伫立许久。
无视褚监工粗暴的骂声, 甚至是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当马车消失不见,越潜才回过头来,他那神情凶悍而可怖, 目眦尽裂,褚监工一懵,手中的鞭子停滞在半空,竟忘记要落下。
越潜走在前,朝烧炭场走去, 他浑身脏污,腰围的破布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从背部鞭痕渗出的血很快沾附上灰尘,血液凝固。
身后是褚监工的骂声,他用云越语恶毒的谩骂自己的族人,仿佛越是对越奴残暴,越能彰显他不同于越奴的身份。
烧炭场总是浓烟滚滚,刑徒的身影在里头忽隐忽现,越潜想起前日隔着紫溪,在烟雾中与昭灵“相见”。
回想适才,载着昭灵的马车驶出孟阳城门,向东远去。
公子灵走了。
有时会在脑海中浮现昭灵的脸庞,有时会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越潜不认为这是因为思念,他与公子灵缘尽于此,多想无益。
今日初七,明日就是初八,与风伯益约定起事的日子即将到来。
马车行驶在金道上,经过道上的第二座哨所,行驶的速度有所减缓,并最终停下来,昭灵步下马车,登上一座小山丘。
山丘下是云越百姓的村落和农田。
农田荒废,村舍大多倒塌,村中人口凋零,只见几个老幼,还有一头瘦犬。
南方如此温暖的气候,即便到冬日仍是草木常春,这里的人以稻作为生,在太平时代里,完全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村子曾经也繁荣过,屋舍间曾经也有过欢声笑语。
卫平望向上空偏西的太阳,他爬上山坡,对坡上的昭灵道:“公子,出金道后,路途上恐怕有贼寇,天黑前最好能抵达越津渡口,时候不早,不能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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