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75)
祝葳蕤这才反应过来,这幅场景不好叫外人瞧见,于是兢兢业业地挡严实。
祝无婳情绪平复下来,两人一块离开了比武场。
“拿酒来!拿酒来!”
祝无婳一进院门便高声嚷嚷道。
下人们慌忙奔驰跑去酒窖,扛了两坛酒上来。
祝无婳打开坛口封泥,仰面倾倒,辛辣的酒水呛进喉咙鼻腔,灌进衣领,咳得停不下来,泪流满面。
她死死抓着陆如琢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阿琢,我好恨,我好恨啊——”
“我知道,我知道。”陆如琢抱住痛哭不已的女人,喉咙微哽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你相信我。”
“你一定要杀了他!你如果杀不了他,就算死,我也要让他给姊姊陪葬!”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陆如琢抱着她的脑袋,流下泪来。
祝无婳拿了两只海碗,砰的搁在桌案,道:“陪我喝酒!”
“好。”
祝无婳喝得又急又凶,很快就醉倒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
陆如琢把她被酒浸透的外衣脱了,人送到床上去,掖进被窝。
祝无婳在睡梦里泪流不止。
陆如琢给她擦了又擦,最后索性坐在床边坐下发呆。
弦月初升的时候,祝葳蕤回来了。
她熟练地接过照顾祝无婳的活,让陆如琢先回去睡觉。
“你娘经常这样吗?”陆如琢问抱着祝无婳在怀里拍哄的祝葳蕤。
“不算经常,偶尔吧。”
“这些年,也苦了她了。”
“陆姨这些年难道不苦么?”祝葳蕤道,“我虽身处江湖,却知朝堂只会比江湖更凶险。”
陆如琢笑了笑。
“所幸,这一切就快到头了。”
“我娘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是。你好好照顾她吧,我先走了。”
祝葳蕤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月光下更显形单影只。
“陆姨。”
陆如琢站在院子中央,回过头。
祝葳蕤追出来道:“我不知道你和裴姐姐为什么吵架,但是她很喜欢你,是可以豁出性命的那种。”
陆如琢点头:“我知道。”
“那为什么……”
“我不要她的命,我只要她爱我。”
祝葳蕤不懂。
“可是你这样晾着她,她也不敢爱你啊。”
陆如琢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旋即大步离开。
祝葳蕤回屋继续照顾她娘去了。
她本来脑子就不灵光,是和裴姐姐关系好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明日再去问诸葛姐姐吧。
如果她说错了话,就去找陆如琢道歉,千万不能给裴姐姐帮倒忙。
……
陆如琢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落很安静,房顶也很安静,明明有那么多暗处的呼吸声,这院子还是静得让陆如琢觉得冷清寂寥。
佛桑花经过一夜的风雨,有的不堪摧折,凋零在地。
陆如琢蹲下来捡起两瓣残花,不知不觉走进了裴玉的房间。
箱笼依旧摆在第一日搬过来的地方,大喇喇放在正中间,床榻的被褥枕头整齐摆着,触手冰凉,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陆如琢枕在裴玉的枕头上,渐渐睡了过去。
后来几日她干脆不回自己房间了,天天睡裴玉房里,东西原封不动。
祝无婳来找她喝酒,到她房里扑了个空,纳闷地退出来。
好心的暗卫指了指对面。
祝无婳一进门,便见她闭目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搭在腰上。
“我喊你你也不回答,你在这儿装死呢?”
陆如琢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祝无婳道:“你就算是只吸阳气的狐狸精,这屋里的气也该让你吸完了,书生又不在,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陆如琢又叹了口气。
祝无婳才不管她伤春悲秋,伸手拉她起来。
“陪我喝酒。”
“喝茶行不行?”
“……行。”祝无婳找她就是为了聊天解闷,不过还是槽道,“你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从前你我和杨姊姊大醉三万场,月下弹琴舞剑,何曾饮过茶?”
“不许说我老。”
“我老行了吧!”祝无婳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坛,道,“走,去喝茶。”
陆如琢只得爬起来,舍命陪女子。
窗前书案上两片残花被带起的风吹到书角。
***
祝葳蕤将那日夜晚所言与诸葛珏托出,诸葛珏表示没什么大碍,祝葳蕤便放下了心。
陆如琢和裴玉吵架,祝无婳大部分时间闷闷不乐,别院里死气沉沉,祝葳蕤别提多难受,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裴玉回来。
武林大会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于日前决出八强,除了“六绝”外,还有陆如琢和另一位掌门。
祝葳蕤在十六强之列,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中,一朝天下闻。
诸葛珏在抽签中运气太背遭遇陆如琢,止步三十二强,但也没人敢质疑她的实力。
祝葳蕤在房中给裴玉写信,洋洋洒洒一大篇,大致内容是她再不回来就看不到陆如琢和无名山庄庄主的精彩对决了!
不出意外祝无婳和谢玄知会争夺武林盟主,这场或许就是陆如琢最后一场了。
本来灵霄岛古靖宇也是夺魁热门人选,但是古大侠不知怎的,一开始便没有参加比试,和夫人只是作为嘉宾。
祝葳蕤将信写好,因为不知道裴玉在哪儿,所以出门送去她房间。
在院门口和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不期而遇。
“裴姐姐!”祝葳蕤大喜过望,直接将人一把抱住。
裴玉轻轻地嘶了一声。
“对不起裴姐姐,是我太用力了吗?”
“无妨。”裴玉道,“我要去找姑姑回话,待会儿再来陪你。”
“好的,这是我给你写的信,既然你回来了,就送给你吧。”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跑了。
太好了!裴姐姐终于回来了!这别院里不止她一个人受苦了!
她还要去告诉诸葛姐姐!
裴玉站在原地捏着那封信:“?”
裴玉将信收进怀里,右臂抬起来的时候神情不自然地变了一下。
陆如琢耳聪目明,在屋里就听到月亮门的动静,手里的兵书搁在几案上。婢女识趣消失。
裴玉的脚步声近了,停在了门口。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都不到十息。
陆如琢忍不住主动打开了房门。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那张脸。
裴玉站在房檐下,一身白衣染上了灰尘,肤色深了些,嘴唇微微开裂,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在外奔波的人状态总是不会太好,从前出公差的锦衣卫也大抵如此。
陆如琢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不管在外面如何辛苦,裴玉见她总是收拾得妥妥帖帖,整洁光鲜。
“事已办妥,属下来向都督复命。”裴玉低头,双手奉上令牌。
陆如琢接过令牌,公事公办的口吻。
“辛苦了,下去休息罢。”
“是,属下告退。”
陆如琢张了张嘴,叫住她背影,吐出来的话仍旧冰凉不含感情。
“先洗个澡,你身上有味道。”
“……是。”
裴玉进了对面房间。
关上房门,她才咬紧牙关,一张脸血色尽褪,冷汗一滴滴渗下来。
她倒抽了几口冷气,方慢慢地站稳了身子,挪到屋子正中的箱笼边。
裴玉左手从箱笼里翻出了金疮药和纱布,又拖着腿挪到了床边坐下。
她小心地解开外衫,露出右肩一个掌印,指印深红,已然泛出紫青色,看起来十分可怖。
裴玉咬牙闭眼将药粉倒上去,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