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陷阱(111)
很美,不知是人,还是蝶。
段嘉央头一回看舞剧没有睡过去。
这位洋澜小姐,舞蹈一般般,这场舞剧叫《蝴蝶》,幼虫破茧成蝶变成蝴蝶再变成枯叶,这是她妈的代表作,把蝴蝶的一生跳得灵动,向死而生。
洋澜小姐跳得没有仙气,没有灵魂感,可是她的脸好看,比段嘉央还要像她妈。
洋澜小姐跳得那瞬间,段嘉央对她充满恶劣,觉得她是最拙劣的替身,践踏了蝴蝶的一生。
根本配不上她想念中的母亲。
……哦。
是因为想恋啊。
是因为想恋才会那么充满恶意。
记忆的潮汐朝着她奔涌而来,她溺毙。
她……恶心,又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
台上跳着跳着,台下的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妈妈去世的那天。
段嘉央去帮妈妈拿汽车,回来的时候,她爸愣愣的站在原地,穿着西装,宛如雕塑。
段嘉央并不是走过去发现她妈去世了。
而是,从她爸爸表情上看出来的。
他眼眸漆黑,没有哭。
段嘉央无法分辨他的情绪,于是,就感知到她妈妈去世了。
房间里弥漫了淡淡的香气,床上的人合着眸子,皮肤苍白,身体瘦如枯柴,黄而干燥的发丝笼着她侧脸,人死,灵魂脱离,身体成了抽干的空壳。
段嘉央觉得特别难过。
她伸手去推她爸,她不想让段力天看到她妈。
她用力把他往外推,那时她爸很年轻很英俊,戴着眼镜,她推一下,再推一下,纹丝不动。
随后的葬礼,她爸发了很大的脾气。
那天,有一位穿着西装经验丰富的入殓师出现在葬礼上,身着西装、戴着白色手套,他彬彬有礼的说,他和他的徒弟受亡者所托,要帮亡者化妆,帮她换衣服。
段力天喝多了一般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不准他们碰棺椁,入殓师跟他说:“这是她的遗愿,她希望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离开。”
段力天让人轰走入殓师,宾客议论纷纷,说,段力天真是狠,遗愿都不帮妻子完成,妻子死后他算是解脱了,偌大的家业都是他一个人的,他算是出人头地苦尽甘来了。
母亲想干干净净的走,不再入凡尘,也忘记这一生所有事儿……不想和这个叫段力天的男人有瓜葛。
可段力天怎么不同意,摔了又砸,还撕了很多东西,把葬礼搞得一团糟,宾客说他跪久了在报复她。
段嘉央站在棺椁旁边恨意的看着他。
年少的段嘉央,不记得他的眼神。
但那一刻,她特别特别恨他。
她冲过,狠狠地咬段力天的手。
凭什么不完成他妈的遗愿。
他还把小汽车抢走了,明明她妈说了,让她放在棺椁里,她想她爸爸妈妈了。
台下段嘉央冷冷瞥着舞者,情绪全挂在脸上。
洋澜小姐沉浸在自己的舞步中,指尖掐花,身体柔韧在花间起舞,阳光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月亮又将她笼罩,她热烈的旋转,又孤独清冷陨落,摇曳生姿,她的皮相似仙似精魄,可就是不像蝶,不像另一种生灵。
她属于凡尘。
蝴蝶的寿命只有三天到一个月,大部分只能存活一个星期,它们要在这一个月咬破茧,羽化,再繁衍后代,最后消失在这个世界。
美得一瞬。
段嘉央想,有那么一瞬间,这位洋澜小姐的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鄙夷。
段嘉央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跳她妈的成名之作。
为了成名?
台上洋澜小姐完成了她华丽而温柔的谢礼,朝着台下鞠躬,掌声如雷落下。
金色的光线闪烁,她眼中全是光芒。
厚重的黑色幕帘降下,直到段嘉央看不见台上的舞者,段嘉央才抬起手,想擦擦眼睛,发现……
这场舞蹈根本没有把她感动到哭出来。
散场,所有人离开。
只剩下幕后的灯光亮着,照亮了舞台的中央,舞者离开,舞台空空的,段嘉央的眼睛不再干涩。
哭了。
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清场。
“小姐,你……”
话未说完,段嘉央起身提着包离开,纸巾擦了擦眼睛,她去工作人员后台非常容易,只要找个关系,或者报个名字。
来来回回的犹豫。
洋澜跳舞不好看,可她还想再见她一面。
听说“她”就是在她这个年纪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嫁给了段力天。
段嘉央并不是她妈第一个孩子,她妈最早生了一个哥哥,哥哥很早就夭折了,她出生后妈妈就把所有温柔给了她,把她宠成了小公主。
可段嘉央在这个年纪,早已经把有关她的事忘却了。家里关于她妈所有的照片被封存,她快忘记母亲所有模样了。
她在对面找了个奶茶店坐着,很久很久,黄昏落了,街道上的灯一个接着一个在感知到黑暗时亮起来,秋意入侵,四周变成了冷色调。
冥冥中就是有那么一段缘吧,段嘉央出去时,正巧那个女人出来,她卸了妆穿了这个季节的长衣,外面配了一件浅绿色的开衫,对方安安静静的走着,偶尔低着头手机,耳朵里塞着耳机,舞台和现实脱离,她也只是平凡大众的一员,今天天气晴朗,段嘉央却遇到了稠密的雨季,对方撑着伞,她看不清她的脸。
渐渐远离,段嘉央还停在原地。
*
段嘉央回去很晚,家里的灯还没熄灭,客厅里的水晶灯光如白昼,她换了鞋子,脱掉外套拿在手里。
段力天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表情并不是很好,段嘉央走到门口换鞋,段力天抬眸瞥向她,问她怎么现在才回。段嘉央压着手机按键看了一眼,是不早了,已经22点半了。
“看了演唱会。”段嘉央说。
剧院很大,段嘉央位置并不是最佳观赏区,她没注意她爸有没有去。
段力天甩了一本文件给她,说:“这个,给你。”
段嘉央当是工作文件,拿起来打开翻来一页,里面是一些个人简历的东西,各个看着都很有能力,她蹙眉,“我又要去人事部门吗?”
段力天说:“你不是说那个叫霍君娴的对你不来电,怎么都勾搭不上吗,那看来那种也不适合你,你性子太傲了,还是得找个听话,能纵容你的。这些都是我搜寻的、喜欢女人的精英,性格温柔,模样标志,能力都挺强。”
“什么?”段嘉央翻动文件,这少说二十来人,她不可置信地说,“你有病吧,我去相亲吗?这相一年都相不完。”
段力天身体后仰,呼吸时肚子一抖一抖的,说:“没让你去相,我直接搞个商业聚会,把她们全部弄来玩,你自己挨着看,看中哪个加个微信私下相处。”
“???”段嘉央微微肿的眼睛简直不可信。
她爸是有病。
绝症吧。
段嘉央把文件扔她爸,她去楼上,段力天扭头喊她,“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还给你介绍一些生意伙伴,你别给我搞砸了。”
“那林珂呢?”段嘉央问。
“你不跟她讲,她怎么知道?”
上次一个蓝瑶,就搞得不可收拾,让林珂已经发癫成那个样子。这次搞一群……
段嘉央脚步停了停,手握着栏杆,深吸口气,扭头看她爸,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东西。”段力天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