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追缉录(246)
解放已经十多年了, 不论干部下乡还是整/风, 都难以从根子上转变这里的思想。
黄家良的父亲曾经当过民兵,性格粗野,仗着自己会打枪、会点拳脚,就觉得自己是村里的一霸,脾气也极大。他好喝酒,一喝酒就家暴老婆, 黄家良就是看着他殴打自己的母亲长大的。
黄家良的母亲本是村里少有的有文化的女子, 识字、上过小学, 懂得一些起码的道理。她实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几乎是哭瞎了眼睛, 求着娘家在乡政府机关的亲戚, 由妇联做主, 和黄家良的父亲离了婚。
离婚后,她孩子也不要了,只求尽快离开村里, 离黄家越远越好。
黄父没了老婆,被村里人笑话, 一时气不顺, 便带着儿子进了县城闯荡, 想把老婆再带回来。但是进了县城, 就离开了那个村庄的环境,他没有文化,在县城里处处碰壁,嚣张的气焰很快消去了大半。但他也不愿再回去了,县城到底开拓了他的视野,他讨不到老婆,回去也是被人看不起,他决定要留在这里,混出个名堂来。
在那个挣工分、靠分配的年代,黄父脱离了村集体,进城后成了一名小手工业者。这在当年可是被人看不起的事,他被认为是“盲流”,不正经的混混。
黄父倒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捣鼓些机械。他先是在县里最大的厂子门口摆了个修车摊,专门给人修自行车。慢慢的也能与一些人混熟,偶尔还有人从厂里食堂带吃的出来给他,直接抵修车费。
他后来在修车的基础上,又摆了个糖水摊,冬天卖糖水,夏天卖冰棍。吸引着附近的小孩子拿着几分的毛票子来买。后来又发展成了卖报摊子,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起来。
在县城混了5年,黄父再婚了。但并不是和前妻,而是找了一个离婚带小孩的女人。黄父收敛了脾气,在人前学会了笑脸待人,终日里客客气气、老实本分的模样。有街坊邻里见他一个男人带着孩子,觉得可怜,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同样离婚带孩子的女人。
黄家良那年13岁,刚上初中。他有了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叫邵一斌。这是个小少爷一般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时,黄家良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到不可思议。不像自己,校服里的背心裤衩,都泛着洗不干净的黄色,而且都破了洞。他比自己小1岁,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一股傲气。
他的继母也是个大家闺秀,高中文化在当时的县城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高学历,她还有一份相当不错的体制内工作,有着稳定的收入。她似乎是因为前任丈夫出轨离婚的。
黄家良心想,以她的条件,她本不可能与黄父有任何的交集。如果不是因为离了婚还带着个拖油瓶,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高攀上她。
两个家庭结合之后,黄父就像是转了性一般,对继母百般依顺。黄家良与邵一斌也渐渐混熟,成了关系还算不错的兄弟。
这邵一斌很有意思,他一身傲气,小小年纪就读过好多的书,见识出众。他显然是很看不起黄家良的,觉得他就和继父一样粗野肮脏、无知蠢笨。但他表面上几乎不表现出来,能够笑脸相迎,礼节上不出一点错漏。
1978-1979年,社会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动,市场出现了,黄父逐渐开始做起了批发的小生意,也越来越有钱。
彼时他已再婚3年,这对再婚夫妻之间曾有过一个小孩,但不幸流产,之后便再没怀上。一家四口倒也相安无事。黄家良成绩太差,初中读不下去辍学了,跟着父亲做事。邵一斌读初三,正准备继续考高中,成绩一如既往的优异,是家里最有可能出的大学生。
变故就从此时开始,黄父某一回以低价进了一大批香皂,卖出了极好的销路,大赚一笔。他飘飘然,鼓动起老婆离开那个没什么前途的文化馆工作,回家来帮忙做一些财务上的工作,夫妻俩一起搞生意,能赚更多的钱。
继母耳朵根子软,她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终究是敌不过诱惑,向单位提出了辞职,正式回家帮忙。
哪里晓得下一单生意,就把之前赚来的全赔了,家里积了一大堆的库存卖不出去,顿时就把黄父急坏了。他到处跑销路,上门推销,吃了无数的闭门羹,挨了无数的骂。
他逐渐开始意志消沉,好久不喝的酒又开始喝了。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脾气,整个人没了再婚时的那种恭顺劲儿,开始和继母争吵。争吵后来上升至辱骂,终于还是变成了殴打。
他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喝酒打人的村里男人。
黄家良每天按照父亲的意思,推着推车,把家里的库存一点一点往外运,到街上叫卖,能卖一点是一点,每天卖不完不准回家,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只能原封不动地把东西拿回来。
每每回家,老远就能听到父亲的怒吼声。继母已经不敢还嘴,每天身上都会冒出新的淤青。她在父亲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而邵一斌看父亲的眼神则变得越来越冷酷与仇恨。
这一天的争吵格外的激烈,正值盛夏,父亲在家里只穿一条裤衩,喝得醉醺醺的。中午黄家良是要回家来吃饭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父亲在打继母,不远处的地板上,邵一斌躺在那里,正苦苦哀嚎。
他的鼻梁被打断了,流了一脸的血。
彼时,不论是16岁的黄家良还是15岁的邵一斌,都显得十分瘦弱,气力都还没发育完全,尚且不是孔武强壮的黄父的对手。
黄家良打小就畏惧父亲,根本不敢上前阻止,他能做的就是把弟弟邵一斌拖到小房间里去,让他不要去看和听。
但是邵一斌挣扎得很厉害,他拖到一半拖不动,只能压在弟弟身上,脱了自己的背心,遮住他的眼睛和耳朵。他之所以要如此执着地阻挡邵一斌的视听,是因为打到情绪上头的黄父,已经不管不顾,当着孩子的面将暴行升级。
黄家良没有让弟弟看,但他自己一瞬不瞬地从头至尾地看完了,并且在弟弟仇恨的怒吼“我杀了你”之中,缓缓弓起了身子。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此前他做过很多次,半夜瞧瞧起来,仿佛染了什么怪癖。但这一次还是给了他巨大的刺激。
邵一斌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当时的他还有着少年人的一腔热血。他说到做到,他说要杀了黄父,就真的杀了。
第二日凌晨,他趁着对方熟睡,用家里的菜刀杀死了黄父。他也因此割伤了自己的手。【此乃杀人犯罪行为,切不可模仿。】
但这小子杀完了人就吓得魂不附体,继母更是因儿子杀了丈夫,陷入了半疯的境地之中,已经失了神志,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呆呆地倒在床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家良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替弟弟顶罪,让弟弟继续读书,绝对不能影响他考大学。他换上了邵一斌身上的血衣,拿过那把血淋淋的菜刀。让邵一斌洗干净澡,然后立刻去外面报警。
邵一斌都照办了,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这样,黄家良被送进了少管所。邵一斌之母因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治疗。而邵一斌则成为了住校生,寄宿在学校内,受学校老师们照顾,继续读书生活。
中考结束,邵一斌以优异的成绩考去了省城最好的高中,彻底离开了这座县城。其母不久后在精神病院病逝。自此,除了一些老街坊邻居,基本再无人知晓邵一斌与黄家良之间的兄弟关系。
黄家良被判了8年,因考虑到黄父的家暴行为,算是从轻判刑。他在少管所服刑,一直到24岁刑满释放。
服刑期间,他算是比较听话,还学了一门电工的手艺。他本期盼弟弟也许能在他服刑期间,前来探视,但是一次都没有过。
出狱后,他迷茫地进入了社会,一边帮人拉电线,赚一点微薄的收入,一边寻找弟弟邵一斌的下落。当初他为邵一斌顶罪,目的就是希望弟弟将来出人头地,能拉他一把。邵一斌的聪慧是他不能比的,他深深的知道这个弟弟未来能出人头地。
想来这个时候,邵一斌应该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
这一找就找了1年时间,多方打听之下,他终于找到了邵一斌。彼时的邵一斌已经在洛城做起了生意。他是洛大的土木工程毕业,毕业后拉了几个兄弟组了工程团队,又拉起了一支运输队,到处接工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