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2)
可是哪怕不看,我也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
用那双世间稀有的紫色眼睛,看着我。
对着我说着什么。
终于,她抬起手臂,朝我招了招手,手腕上的银色镯子亮闪闪的。
我完全可以无视的,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和以前一模一样。
脑袋一片空白,好像被她操纵了似的,我踢开乔治,朝她走去。
我走到了她的跟前,恍然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推开男人,一把抱住我,泪滴状的大耳坠摇晃,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的气息冰冷又芬芳,声音含笑:“你以为是假的吗,傻瓜?”
明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害怕得头皮发麻,明明浓重的恶心感已经涌上喉头。
可是我并不想推开她,我紧紧地抱住她,不敢相信梦中的她就在眼前。
“丽贝卡,好久不见!”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莉莉。”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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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秘密花园
漆黑的夜晚,她披着纯黑色长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在前方,脚踝苍白,蓝紫色的裙角飘逸。初春的风微凉,我望着她飞扬的长发,时不时露出的后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转身问我:“冷吗?”
“不冷。”
“脸都冻红了。”
说着,她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明明披上了外套,我非但没有感觉到温暖,浑身还紧绷了起来,胃部微微痉挛。她的味道彻底笼罩了我。明明已经遗忘了许久,此刻却如此鲜明。
这味道像极了老家水湾旁的那一片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当我们站在那里眺望对面的小屋时,亦或是那天跟小杰克玩耍时,空气中都一直弥漫着曼陀罗的香气——最初入鼻的味道怪怪的,有点腥气,如铁锈或血腥味,再闻却发觉它有着水果一般新鲜、甘甜的香味,越发甜腻,回味无穷。而一旦嗅闻过久,就会头晕脑胀,手脚发麻,心跳加速,产生幻觉。外祖母曾告诉过我,这种花,是毒花,若吸食了它的花蜜,就会堕入黄泉。
“在想什么呢?”她问。
“丽贝卡,我结婚了。”我忽然说。
“对方是,乔治?”她轻松地微笑着。
“嗯,大学毕业之后就跟乔治结婚了。乔治的父母总希望我们早点生个孩子,如果我们的关系再稍微好点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呢……可是刚才在酒馆他那丢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我刚才就想问,他受伤了,你不用照顾他吗?”
“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他——唉不说我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高中毕业后,就四处旅行了,做点零工挣点旅行费,在外面飘久了,发现到哪里都一样,没什么意思,果然还是有点怀念曾经,然后……”
“然后?”
“然后,就非常想你呗,于是来找你了……哇哦,好大的月亮。”
我朝丽贝卡指向的地方看过去,巨大的月亮悬在平静的湖水之上,能看见月亮之中的黑影,和月亮周围微红的圆形轮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月亮!
一时激动,我忘乎所以。
她牵住我的手,带我朝月亮奔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微微冰凉,却非常光滑柔软,犹如滑过指缝的绸缎。
皎洁的月光笼罩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远又长。
丽贝卡站在大桥中央,踮着脚,抬起双手,努力地触碰着月亮。
曾经,还只是个小女孩的她也是这样,她像只小毛猴一样爬到树上,望着月亮开心地对我说:“莉莉,我要摘月亮,然后做成漂亮的盘子送给你!”
忍不住望着她可爱的样子笑起来。
“笑什么!”她嗔怪。
“什么都变了。”我从后面抱住她,吸了吸鼻子,感叹道,“可是……你还没变,真好啊,真好啊,我的丽贝卡。”
※ ※ ※
我于一九一二年出生于梅德镇,一座极其偏远,位于深山之中的小镇。
母亲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得了癔症,被父亲安排在河对面的小屋中疗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父亲是位心理医生,在市里工作,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家里就只有我,黑仆阿布,女仆玛丽。
我对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最初的记忆已经成为了长久噩梦的一部分。
那时我三四岁,坐上小船,来到林中小屋门口,翻过栅栏,头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母亲。
第一印象极其美好。她背对着我,坐在草丛之中哼着小曲儿,手里捧着美丽的蔷薇。她的皮肤洁白细腻,浅金色的鬈发披散在草坪上,些微发丝在风中晃动。
“妈咪!妈咪!”我开心地朝她跑去。
她转过头来,笑了,朝我张开双臂。
我扑进她的怀抱,激动地说:“妈咪,莉莉终于见到你啦!”
她抱住我,用略微嘶哑的声音喃喃道:“莉莉……莉莉……”
她用湿润的脸颊磨蹭我的脖颈。
好痒,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紧接着,就是尖锐的剧痛,从脖颈出迸发,直击天灵盖和脚趾的痛,快要立刻晕厥的痛。我本能地挣扎,咬她,才挣脱了开来。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张脸——
浑浊不堪的双眼,青黑的眼周,满是暗疮的脸,溢出鲜血的嘴唇,和微笑的弧度。
鲜血从我的脖子流下,我哇哇大哭。
而她忽然瞪大眼睛,站起来,非常害怕。
“莉莉!”父亲来了。
我抱住父亲哭诉着。
刚才还可怕得像野兽的母亲,此时却在剧烈发抖。
她一瘸一拐地逃跑,父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痛哭了起来,我当时不明白。
明明父亲根本没有责备她,只是温柔地扶起她,说着:“哎,我可怜的小白鹅,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我亲眼看见,她站在草坪上,缕缕液体顺着她颤抖的双腿流下来。
最后一动不动地被父亲抱进屋子。
※
一九二零年,我八岁。
那时候,我的生活非常无聊。
每天唯一的趣事就是去丛林抓野兔,追狐狸,掏鸟窝。
然后,我找到了只属于我的秘密花园。密集的参天大树,大片蜿蜒的野花,随处可见的野果,清澈的小溪,灰色的小虾和游鱼。
沉溺于幻想的年纪,我只需要坐在大树跟前,望着一大片花朵,就能幻想出一整个浪漫的故事——当然取材于夜间看的童话。
我的白马王子正凝望着我,穿过一大片花海,朝我走来。他半跪在我的跟前,吻了吻我的手背,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莉莉。”
不多时,我又开始幻想一位理想的朋友。
她活泼、开朗、漂亮。她总是陪着我,跟我一起抓野兔,追狐狸,掏鸟窝。她和我一起幻想,一起等待白马王子降临。她和我一起哭,一起笑,我们一起分享食物,分享伤心和快乐,分享一切。每一天,每个季节,春夏秋冬,她一直陪着我。
至少,我的第二个愿望实现了。
小小的丽贝卡哭泣着,跑进了我的秘密花园。
我用溪水帮她洗净了脸上的污垢,擦掉嘴角的血。
她简直像是宝石——乍一看不起眼,但一旦劈开,就会发现宝藏。
她的皮肤白且毫无瑕疵,没有一粒雀斑,最惊人的是,她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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